五月十八,天光刚亮,此时乌云密布,阵阵的东南风吹着,眼看着可能就要降下倾盆大雨来。南城的吴府,此刻却是特别的热闹。吴玉早早地就起床,准备在大雨还没下的时候,赶紧去大理寺衙门判事。昨日查验现场,又去锦衣卫衙门验尸,着实是有些收获。连日的追查妖物,都是一无所获,此时终于有了点眉目,吴玉的心情着实不错。就在老管家打开府门,准备送吴玉的官轿出府的时候,却看见李丰年带着他的一班同乡,每个人都头戴斗笠,身背行李,在门口候着了。老管家赶紧拦住官轿,把吴玉请了下来。吴玉一看眼前呼啦啦地围着六个人,知道是李丰年等人,就赶紧把这些人往府门内请,热情地对这行人说:“诸位既然来了,怎么不叩门唤老管家来给你们开门?”
李丰年等见了吴玉,赶紧躬身行了个大礼:“小的见过吴大人。”吴玉拦住众人:“不必如此,快快进府吧。”说罢就把众人引进了院中。李丰年一边走一边说:“吴大老爷,俺们一刻钟前就到了,只是不知大老爷您是不是起了,不敢乱敲门。要是惊扰了您和大小姐睡觉,那俺们可就罪过了。”
吴玉笑盈盈地说:“无妨,无妨,我府中众人起得也早,你们来了尽管敲门,不用如此在门口候着。这次来是看妹妹?”
李丰年在院子当中站定:“是的,小人今日是来看妹妹伤养的如何。昨晚我们六人接了个零活,这几日要去通惠河码头做些扛麻包装卸货的活计,估计这几天是没时间来看妹妹了。所以就想起个大早,趁着还没开工的档口,来看上一眼就走。不知道俺妹现在起了没?”
吴玉看了看西厢房:“令妹每日都起得很早,现在应该是起了。昨晚我听管家说,令妹这两日恢复得还不错,你现在可以去敲敲门,看看她是不是起了。”
李丰年走到厢房门口,刚想拍门,就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老家,而是别人府上,就把蒲扇大的巴掌收起,轻轻地用手背敲了敲门:“俺妹,你可起床了?哥来看你了!”
房内传出了又惊又喜的声音:“哥,是你吗?我已经起了,这就去给你们开门!”过了不一会,房门被推开了,李芸霏拄着一根木拐,出现在了门后。李丰年一看妹妹已经能站起来了,知道妹妹的伤好了许多,心里高兴得紧。赶紧走进门去,把妹妹搀扶着,慢慢地走出了偏厢。李丰年关切地看着妹妹:“我和咱同乡刚找了一份装货卸货的活计,每日管吃管住,还有三十文工钱,开工的地方也不远,就在通惠河码头上。一会哥哥就得去码头干活了,趁着现在还有点空闲,就和老乡们一起来看看你。妹妹,这两日你身体感觉怎样?”
李芸霏看着哥哥,又看了看身边的老乡们,对着众人说:“谢谢大伙儿来看我,这几天吴大人一家对我很好,现在伤已经好多了。哥,你看,我现在不都已经能走了嘛。等过两日,我离了这拐杖也能走了,就去码头找你们。”
李丰年看着妹妹,脸上的气色虽然好些,但是还没有什么血色,走路也是慢慢的挪,心里知道妹妹是不想再给吴大人添麻烦,就顺着妹妹连声说:“好、好!俺妹身体底子好,养伤也恢复得快,这几日你就安心地养伤,等哥哥我把一切安顿好,就来接你。”
吴玉听出了二人的弦外之音,知道他们不愿意再给自己府上添麻烦,也不好拦着;“此事不急,令妹的伤还要再养养。胡大夫给开的汤药和跌打损伤膏药都是七日的,等药都用完了,如果令妹伤势恢复得好,你再接她过去也不迟。”
李丰年赶紧作揖道谢:“谢谢吴大老爷,您就是我兄妹俩的救命恩人!”
吴玉赶忙拦住;“说过多少次了,我府中没有这许多的规矩。你们趁夜前来,想必都还没吃饭吧,我让管家去准备早饭,你们吃了也好去码头开工。”
李丰年等人赶紧推辞:“吴大老爷,不必麻烦了。我们,我们都吃过饭了。”就在此时,天上开始稀稀拉拉地掉起了豆大的雨点,李丰年一看这雨来势可不小,就赶紧向吴玉辞行:“吴大老爷,今日见到俺妹的伤已经有了起色,也就放心了。吴大老爷您公事忙,俺妹也得好好休息,就不耽误您去忙正事了,我等这就告辞。”说罢他又心疼地看了妹妹几眼:“阿妹,你安心在吴大老爷的府上养病,哥哥这就去码头开工。等我一切安顿好了,就立刻来接你。我一切都好,还有乡亲们照应,你自不必替我担心!”
老管家把李姑娘搀扶回厢房休息,吴玉则送几人出府。来在府门前,吴玉拉住李丰年的衣袖,有几句话和他们交代:“你们以后要是想来看李姑娘,也不必担心时候早晚,敲门就行,不必像今日这般候着。此番出去,可不要再与官府起纠纷,如果有人故意欺凌你等,就来和我说,大明还是有王法的。等本官忙完这一阵,再帮你们寻个长久的活计,以后也好过活。”
吴玉再三叮嘱,李丰年等人千恩万谢地走了。天上的雨点是越来越密,眼看着一场暴雨就要降下,吴玉赶紧坐进官轿,吩咐轿夫,快去大理寺衙门。
等轿子在大理寺衙门口落定,吴玉就撑了把油纸伞,急匆匆地走到判事大堂的房檐下,把伞收了起来。刚一推开堂门,就看见堂内已经有个身穿青素衣,宦官模样的人在正堂内站着了。吴玉见了这个架势,不知是福是祸,赶紧躬身行礼。堂内候着的宦官看有人进来了,就背着手问了一句:“你就是大理寺右少卿吴玉?”
吴玉赶紧回话:“正是,下官就是吴玉。”
那宦官手里的拂尘一摆,朗声说:“大理寺右少卿吴玉接皇上口谕!”吴玉赶紧跪了下去,听来人宣旨。
那宦官低头看着吴玉,中气十足地说:“皇上口谕,召大理寺吴玉今日辰时入宫,在谨身殿面圣听宣,钦此!”
吴玉不知道现在下着这么大的雨,皇上还要召他入宫所为何事,稀里糊涂地磕头领旨谢恩。吴玉站起来后,小心翼翼地问来宣旨的宦官:“敢问这位公公,皇上召我入宫所为何事?”
那宦官既不回答,也不走人,就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吴玉,手里的拂尘来回地晃悠着。吴玉突然醒悟,这可是宫里传旨的规矩,宣完了圣旨,可是多少要给一点辛苦钱的。不然得罪了宫里的人,回去不咸不淡地说你几句坏话,可能就会断送了自己的官运。不过吴玉此时还真是没有办法,身上只带着几两散银,拿出来恐怕会被人家笑话。周身看了一遭,记起自己腰间还有一块玉佩,也不是什么上好的货色,值不了几个钱。但此物乃是吴玉从山东老家举家搬到京城之后,偶然在一个箱子里翻出来的,当时包裹得是十分细致。推测应该是家里人的遗物,睹物思人,所以就时时挂在身上。按说此物虽非无价之宝,倒也是家传之物,轻易不肯舍了给人。但是今日宫里传旨的宦官就在堂内,也不敢坏了这个规矩,只好忍痛从腰间解下了这枚玉佩,双手捧着,递给了那宦官,满脸堆笑地说:“今日雨大风急,还劳动公公您的大驾在此候着下官,着实地辛苦。今日下官出门走得匆忙,有些东西忘了拿,还好身上有这么个小玩意,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的宝贝,但也是家传的物件。今日就孝敬公公了,您拿回去也好换几两茶钱。”
那宦官扫了一眼周遭,四下无人,就伸手把那玉佩接了过来,也不正眼瞧,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就把那玉佩收进了自己的如意乾坤袖里。然后冷冰冰的脸就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态度也温和了很多,拉了吴玉的袖子一把,把他拉得离自己近了一些,笑盈盈地说:“吴大人,皇上召你入宫所为何事,咱家确实不知。不过此次召进宫的可不止你一个,内阁的几位阁老,锦衣卫的,刑部的,好多人都被召进宫说话,听说还有司礼监的几位秉笔也都要去。看样子是要说说最近的案子吧,再多的咱家也不知道了。得,圣旨传完了,我得赶紧回宫向老祖宗复命去了。吴大人,一会就到辰时,你可得抓紧了。”说罢手里拂尘一摆,稍稍欠了个身,就拿起身边的雨伞,走出了大堂。
吴玉琢磨了一下刚才那宦官说的话,也是琢磨不出什么头绪。就想着辰时也快到了,赶紧整理了一下冠服,收拾了一下东西,撑起油布伞,坐进了官轿,冒着倾盆的大雨,直奔皇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