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六被木梁撞进河里的一幕发生时,宁毅已经坐在黑暗中等了很久了。
左手与肩膀、胸口的疼痛还在翻涌而来,一次一次都更加清晰地牵动神经。他坐在那儿慢慢地咀嚼树叶,苦味与涩味会持续地刺激味蕾与大脑,保持精神的敏锐,不过撑到子时用火把引了人过来,还是有些受不了,胃部痉挛,吐了一次。
到得此时,看着那不认识的书生,忍不住又吐了一次,然后摘几片树叶塞进嘴里,拿起身旁的弩弓,哼着因暗号带来的让他觉得有些荒谬的歌,走出竹林。
那书生拔腿就跑,往另一边的竹林奔行过去,宁毅提着弩弓不快不慢地跟着,歌词的记忆有些乱了,但这时候也懒得用力去记,于是他这样唱着:“抖抖脚啊……抖抖脚啊……勤做深呼吸……让我们快快乐乐你也不会老……”
奔跑的身影在前方绊倒了一根绳子,刷的一下,一颗小竹竿抽上来,力量不大。这是个失败的陷阱,宁毅在心中想着,然而那书生还是惶恐地倒在了地下,宁毅看见他转过身来,挣扎着又爬起来再要跑,竟然被同一根绳子绊了两次,再度摔倒。
“怎么搞成这样?”宁毅举起了弩弓,对准他,随后缩短了几米的距离,籍着星光仔细看着眼前这人的样貌,终于确定,自己不认识:“你是谁?我最近……咳……我最近又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那声音有些沙哑、惫懒而虚弱,风在这一刻仿佛吹得格外大,摇晃着后方的林子,摔倒的书生恐惧地看着他,过了好久:“顾、顾鸿……顾燕桢……”
风陡然停住,宁毅愣在了那儿,他微微张了张嘴,表情有些许错愕。这名字他听过,没错,他当然听过!可是……有些荒谬地眨眨眼睛,片刻之后,嘴巴张大了一点,然后眉头也皱了起来,似乎翻了个白眼。他举起持弩弓的右手擦了擦鼻下因虚弱而产生的汗水,此时的目光已经不在顾燕桢的身上,转身如踱步一般的走了一步。地上的顾燕桢正将心情稍稍放松,那身影陡然回过头来,举起弩弓,两步靠近,扣动了扳机。弦响!
“******神经病……”
顾燕桢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宁毅那喃喃念叨的声音中,他身体陡然震了一震,随后,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洞穿了小腹的箭矢,那箭矢的杆子嵌在他身上,星光下长长地立起来,他牙关颤抖着,表情像是要哭出来,又像是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概念,鲜血似乎在渗出来,**辣的一片,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按。
“哈……啊……哈……”
没有眼泪,但他看起来像是哭出来了,但声音不大,他有些慌乱。宁毅扔开弩弓看着这一幕,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蹲了下去。
“用双手按,来,那只手也拿过来,双手按住这里,没错,没错,不要乱动,不要喊得太大声,这样都会让你流血过多,那就救不回来了。”顾燕桢的两只手按在箭矢刺进去的小腹边,阻止着出血,宁毅也将右手帮忙按了上去,话语平缓沉稳,如同哄孩子一般。顾燕桢像是在哭,一边哭一边看着他。
“没错,就是这样,运气好的话,这一箭应该没有射断你的肠子,不要激动,不要哭,我的声音也不大,我也很累,我们应该冷静下来交流……那么,你对聂云竹动手了?”
顾燕桢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宁毅看着他的眼睛,随后点头笑了笑,事实上他此时也是面色如纸,虚汗满面。
“很好的开始,燕桢兄,谢谢你。那么……除了已经死掉的,还有谁知道你来这里?做这些事情?”
这一次顾燕桢迟疑了许久。
“我、我是朝廷命官……我是朝廷命官,我如果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