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三狼带着部众奔行在山野间,马蹄声翻转在黑夜里。距离青木寨外围四十五里,踏上前方山梁,猎猎的风里,他看到了前方蔓延的火把光芒,那是山谷间长长的行军阵列。黑骷王一勒缰绳,马声长嘶,钢铁铸成的骷髅念珠扬起在空中。
这天深夜,好几股吕梁盗朝着青木寨逼近而来,在寨外十余里的地方会师了,而在四面八方,仍有无数的散户、小山头的带头人被这气氛惊醒,朝着这边聚集而来。
梁秉夫居住的院落再过去一点,安静的一排老房子,台阶前放了一盆热水,女子坐在那儿,脱了鞋袜,将双足放进水盆里,她身体微微后仰,目光望向星光璀璨的夜空,惬意地哼着小曲儿。宁毅从山道的那一边上来了。
他也脱掉鞋袜,与她坐在一块儿,不多时,他也哼起不成旋律的单调曲子。两人便在屋檐下一面哼歌,一面看星星。
山腰,林宗吾在房间里,听人复述着各种交易的细节……
这一夜慢慢悠悠地到达天明,第二天白天,青木外集上,陆续嗅到肃杀气息的一些人们开始收拾东西逃离,有人则逃往了青木寨内,但仍有半数无处可去者仍在集内观望——假如说栾三狼等人都已经逼过来,那么青木寨附近,恐怕就没有真正安全的路途了。
只有在山腰上的院子里,互相联络了一晚上的人们开始踏着慢悠悠的步伐散步、闲聊,又或是学着竹记的人们做些锻炼。昨夜的事情与商量仿佛都被置于了脑后,只有彼此的目光中,闪烁着心照不宣的光芒。
楼舒婉直到天快亮时才睡着,只睡了一个时辰,又爬起来,披着斗篷带着随从早早地下了山,出了寨子。上午日头高挂时,她再度回来,吃了简单的早餐,转转悠悠地往竹记的院子边逛了逛,不过没有看见宁毅。
不久,她又去到大光明教教众们所在的地方,有好些人此时都聚在了院子里面,听着那身形如弥勒佛一般的大宗师讲课,楼舒婉也进去听了听。大光明教的教义没什么离经叛道的,无非也是导人向善、去恶,楼舒婉回忆在杭州时听和尚们讲经,也是一样的味道,只是那样的岁月,她再也回不去了……这位教主讲完之后,还私下里接见了她,但是并没有谈生意或交易的事情。
“楼姑娘明心见性、洞彻人心,乃是有慧根之人。只是有时候用心过多,对于身体怕是有些损害,依本座看来,楼姑娘的头痛、晚上的辗转难眠,还常有梦魇缠身,怕是有一段时间了,因此也只是想提醒一下姑娘,多注意保重。”
浑厚的声音中,她看见那大胖子向他走来,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捏了一下,旋又放开,随后热流像是从手上劳宫穴汹涌而上,一股去向额头,一股去向胸口,片刻的晕眩之后,整个人都像是轻松了许多。
“人生在世,难免会有执念,有时候我们以此为生,有时候又为之困扰。我观楼姑娘眼底,也是执念甚深,长此以往,难免伤神。这里有个方子,用之可稍稍缓解劳神之苦,且待本座写了,楼姑娘可拿去用。”
楼舒婉还在愣神,那林宗吾已经走到桌边,写下一个药方,然后递给了她,楼舒婉接过去,怔怔地看了几眼,见这位宗师级的高手似乎已不愿再理她,便谢过之后,告辞转身,只是片刻后又停了停:“不是都会劝人放下吗?”
林宗吾在后方沉默了片刻,楼舒婉等着又要走时,方才开口:“人生在世,一进一退。放下了固然轻松,这道理谁都知道,本座知道,楼姑娘心中也知道,知道了,就能放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