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天里,对于女真人的凶狠残暴,对于己方军民奋战消息的宣传几乎未曾停下,也确实鼓舞了城中的士气,然而当守城者死亡的影响逐渐在城内扩大,悲伤、怯弱、甚至于绝望的情绪也开始在城内发酵了。
一个人的死亡,影响和波及到的,不会只有区区的一两个人,他有家庭、有亲朋,有这样那样的社会关系。一个人的死去,都会引动几十个人的圈子,更何况此时在几十人的范围内,死去的,恐怕还不止是一个两个人。
人们开始害怕了,大量的悲伤、噩耗,战局激烈的传言,使得家中还有青壮的人,哭着喊着求着不敢再让家人赴死,也有些已经去了城墙上的,人们活动着尝试着看能不能将他们撤下来,或是调往别处。有关系的人,则都已经开始谋求后路——女真人太狠了,这是不破汴梁誓不罢休的架势啦。
矾楼处于汴梁消息圈的中央,对于这些东西,是最为敏锐的。不过在师师而言,她已经是上过战场的人,反而不再考虑这么多了。
稍稍梳洗停当,师师去看了一眼仍在昏睡中的岑寄情。她在战场边上半个月,对于打扮样貌,已没有过多修饰,只是她本身气质仍在。虽然外表还显得柔弱,但见惯刀枪鲜血之后,身上更像是多了一股坚韧的气势,犹如野草从石缝中长出来。李蕴也在屋外,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若是以往,看到一个人双手被活生生砍断的情景,矾楼中的姑娘没一个能够受得了,就连昨晚,师师领着人抱了全身是血的岑寄情进来后,一掀开遮盖的衣服,看见岑寄情竟双臂齐断、满身血污,当场便有人被吓得晕了过去,李蕴都觉得有些吃不消,唯有师师还在疲倦而冷静地安排着一切,等到大夫来了,方才回去睡觉。
天色还未大亮,但今日停了风雪,只会比往日里更加寒冷——因为师师知道,女真人的攻城,就又方便些了。从矾楼往东北面看去,一股黑色的烟柱在远处升上灰蒙蒙的天际,那是连日以来,焚烧尸体的烟尘。没有人知道今日会不会破城,但师师稍微收拾了东西,准备再去伤兵营那边,之后,贺蕾儿找了过来。
“师师……师师姐,你在战场上……他怎么样了?”
这位在矾楼地位不算太高的女子惦念着薛长功的事情,过来跟师师打听消息。
“这些天他都没有来,我担心他出事,不是说……女真人晚上不攻城吗……”
“我准备了一些他喜欢吃的糕点……也想去送给他,但是他说过不让我去……而且我怕……”
“……师师姐,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女真人是铁了心了,一定要破城,很多人都在找出路……”
“他被分在酸枣门,但好歹是个将军……师师姐,你……你可不可以去找找他,替我把糕点带给他……”
贺蕾儿长得还不错,但在矾楼中混不到多高的地位,也是因为她拥有的只有长相。此时满腹心事地来找师师倾诉,絮絮叨叨的,说的也都是些胆小又自私的事情。她想要去找薛长功,又怕战场的凶险,想要讨好对方,能想到的也仅仅是送些糕点,想要薛长功安排她逃跑,纠纠结结的希望师师替她去跟薛长功说……
她没有注意到师师正准备出去,絮絮叨叨的说的这些话,师师先是感到愤怒,后来就只是叹息了。她听着贺蕾儿说了那样一阵,敷衍几句。然后告诉她:薛长功在战斗最激烈的那一片驻守,自己虽然在附近,但双方并没有什么交集,最近更是找不到他了,你若要去送东西,只好自己拿他的令牌去,或许是能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