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做直解,你根本不知,欲教化一人,需费何等功夫!春秋战国、秦至两汉,讲恩怨,重复仇,此为立恒所言盛世么?春秋战国战乱不断,秦二世而亡,汉虽强大,但诸侯并起,民众起事不断。世间每有如此纷争,必定民不聊生,死者无数,后世先贤怜悯世人,故如此释义儒家。诚如立恒所言,数百年前,民众血性有失,然而两百余年来的太平,这一代代人能够在此世间过活,已是何其不易。立恒,用你之法,一两代人激起血性,或能赶跑女真,但若无儒学节制,此后百年必定流毒不断,战乱纷争频起。立恒,你能看到这些吗?认同这些吗?民不聊生百年就为你的血性,值得吗?”
“……坦白说,我自然能看到,我也认同。老人家您能想到这些,自然很好,这说明您心中已存改良儒家之念,这岂非就是我当初说过的事情?千百年来,儒学如何变成如今这样,您看得到,我也看得到,你我分歧,从不在此,只是对于今后是否还要如此去做,统御民众是否只能用乡愿,你我所见不同。”
“你!还!能!如!何!去!做!”
“……世间上所有事情,皆在发展变化之中,自上古以来,人们由刀耕火种,到后来渐渐的善用各种工具,初时人们走出一座大山,要花很多天,后来马车、道路渐渐多了,勾连两地,成本渐低,各种物资的出现,各种新器物的出现,包括大运河、航运的发达。它们在另一方面,也在不断改变朝廷统治和施政的方法。”
“……新的变化,如今正在出现。统治的儒家,却因为当初找到的规矩,选择了不变,这是因为,我在圆圈里画一条线出来,要么你们折断它,要么你们让整个圆变得比那条线还大。左公,设想如今这些作坊再发展,一人可抵五十人之力,一人可生产往常五十人之货物,则天下物资丰盈,设想人人都有书念,则识字不再为士人之特权。那么,这天下要如何去变,统治方式要如何去变,你能想象吗?”
“老夫是想不出来,但你为了一个八字没有一撇的东西,就要肆意妄为!?”
“我也不想,若是女真人未来,我管它发展一千年!但如今,左公您为何来找我谈这些,我也略知一二,我的兵很能打,若有一天,他们能席卷天下,我自然可以直解论语,会有一大群人来帮忙解。我可以兴商业,兴工业,其时社会结构自然瓦解重来。至少,用何者去填,我不是找不到东西。而左公,如今的儒家之道在根性上的错误,我已经说了。我不期待你跟。但大变之世就在眼前,符合儒家之道的将来也在眼前,您说儒家之道,我也想问您一个问题。”
房间里的声音持续传出来:“——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句话,左公何解啊!?”
里面安静了片刻,雨声之中,坐在外面的云竹微微笑了笑,但那笑容之中,也有着微微的苦涩。她也读儒,但宁毅此时说这句话,她是解不出来的。
片刻之后,老人的声音才又响起来:“好!那老夫便跟你解一解儒家之道……”
外头大雨倾盆,天上闪电偶尔便划过去,房间里的争论持续许久,待到某一刻,屋里茶水喝完了,宁毅才打开窗户,探头往外面看,叫人送水。左端佑嚷着:“我却不用!”这边的宁曦已经往厨房那边跑过去了,待到他端着水进入书房,左端佑站在那儿,争得面红耳赤,须发皆张,宁毅则在桌边整理打开窗户时被吹乱的纸张。宁曦对这个颇为严肃的老人家印象还不错,走过去拉拉他的衣角:“爷爷,你别生气了。”
左端佑哼了一声,他不理宁曦,只朝宁毅道:“哼,今日过来,老夫确实知道,你的军队,破了籍辣塞勒五万大军,攻下了延州。这很不简单,但还是那句话,你的军队,并非真正的明事理,他们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这样的人,放下刀枪,便要成祸害,这非是他们的错,乃是将他们教成这样的你的错!”
“左公,不妨说,错的是天下,我们造反了,把命搭上,是为了有一个对的天下,对的世道。所以,他们不用担心这些。”
“大言不惭,我且问你,你攻下延州而又不守,打得是什么主意。”
宁毅回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