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去了,你自己小心点儿!”孙大嫂得偿所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正准备收拾一下摊子就赶紧回家,耳朵里,却忽然听到一阵怪异的管弦声。紧跟着,一队身穿淡蓝或者淡绿色纱衣,赤足,裸臂,胸前只着了一个肚兜儿,却用黑布蒙着整张脸的波斯舞妓,就伴着音乐声走了过来。
在波斯舞姬的队伍之后,则是一大队通体漆黑的大昆仑奴。每两人一组,抬着数十个巨大的木头箱子。箱子内,琉璃瓶,琉璃盏,琉璃灯,琉璃耳环,项链,步摇,还有五颜六色的香水,全都随便堆在一起,宝光萦绕。(注:大昆仑奴为非洲奴隶,小昆仑奴则为马来奴隶。但都为大食商人带入中国。)
再往后,则是一块巨大的牌匾,足足有一丈宽,五尺高。由八个大昆仑奴一起抬,才能跟在队伍末尾缓缓移动。牌匾上,依稀写着几十个大字,一半为汉文,一半儿为大食文,每个字都涂了铜粉,被太阳一照,金光闪耀……
天气刚刚开始转暖,风也没有多少温度,然而,那些波斯舞女却丝毫不觉寒冷。一边走,一边像画上的飞天般舞动肢体。手腕,脚腕,腰间等处的铜铃伴着舞姿,不停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落在人耳朵里,勾魂夺魄。
孙大每天从早到晚跟羊下水打交道,几时见过如此奇异且香艳的景象?当即,两只眼睛就失去了转动能力。而炉子周围站着喝羊杂汤的客人们,也全都将嘴巴张得老大,脖子伸得像鸭子一样,手里的汤汁撒了满大襟,却全都不顾上去擦。
“一群妖精,有什么好看的?”孙大嫂身为女子,对波斯舞姬的正在扭动的身体毫无感觉,将手放在自家丈夫腰间,用力狠掐,“再看,还看!你一天到晚累死累活,才挣几个钱啊?够不够人家身上一颗铃铛?”
“啊,哎呀,疼,疼!”孙大被掐得痛呼出声,顿时魂魄就回归原位。红着脸,高声叱骂,“你这狠心的婆娘,我看一眼又没花钱?”
待看到自家婆娘沾满油渍的头顶上,已经隐约有了白发,他的声音迅速又小了下去。带着几分求饶味道,快速辩解,“再说,我看得也不是人,而是箱子里的琉璃。乖乖,真的漂亮,透彻得就跟早晨时井口的冰凌一样,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做出来的?”
“是大食人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喝羊肉汤的客人中,也有一个穿长衫的,被孙大嫂骂自家丈夫的声音,羞得脸红,硬着头皮低声解释,“我刚才一直盯着那块牌匾看,上面写得很清楚。大食人经过市易署准许,在东西两市,各开了一家珍宝阁。专门卖大食来的琉璃制品和象牙,珊瑚,珠宝等物,还有正宗大食香水。等过来年上元节那天就开张。开张当日,前一百名进店的贵客,无论买多少东西,一律打六折!”
“哦”孙大恍然大悟,抄起勺子,继续翻搅面前瓦锅里的热汤。琉璃也好,香水也罢,距离他都太遥远了。就像那波斯小娘子的身体一样,无论打几折,都是他孙大这辈子也没资格去摸一下的奢侈。而锅里的骨头和案板上的羊杂碎,才最实在,他和婆娘忙活一冬天,来年青黄不接之时,就能在全家人的饭里头多一半儿的米,少一半儿的糠。
“当家的,那我先去带孩子去学堂报名了?”见丈夫收了心,孙大嫂也就没了继续掐人的理由。轻轻在孙大腰间挨掐的地方揉了揉,小声请示。
“去,赶紧去,不用管我。我一个人支应得过来!”孙大立刻像被蝎子蛰了般,跳起来,随即,冲着自家婆娘连连挥手,“路上小心点儿,早去早回。最好跟人搭个伴儿。渭南距离咱家虽然没几步路,但是也得小心。”
“放心!我带上杀羊的刀子!”孙大嫂一拍自己的柳腰,英姿勃发。
“快去,快去快回!”卖羊杂汤的孙大也被自家婆娘的动作,带得有了精神,大笑着向妻子挥动木勺。随即,单手飞快地将木碗在桌案上摆成一排,朝着从摊子前走过的陌生人热情地打起了招呼,“羊汤,羊汤,刚烧滚的羊汤!喝一碗,浑身上下热乎一整天。汤不要钱,羊杂两文,您加一文,我再给你切一块肥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