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只被高海拉走的大羯羊,都是乌兰一天天看着长大的,而且每一只羊都有她亲自为它们起下的名字,个个都像她养育了四五年的儿女。每当乌兰望着高海那辆拉了大羯羊渐渐远去的皮卡车,她的心总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使劲儿撕扯着,钻心钻心的疼;泪花也总像泉水一样,一股又一股地向外喷涌,止也止不住。
高海要带那些羊去办事儿,乌兰只好忍痛让高海把那些羊拉走。因为,多少年来,高海都是他们这个家的顶梁柱。从结婚开始,他们这个家的一切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高海用他的工资买回的。而且,这么多年,高海从来也没向乌兰提过一句,让她出去找份工作的话;哪怕是在那段生活紧到需要借钱来过的日子里!所以,乌云打心底里知道高海爱她,特别特别的爱她!所以,她也打心底里特别特别的爱着高海!别说高海要带走那几只她辛辛苦苦喂大的大羯羊,就是高海让她割自己大腿上的一块儿肉拿去办事儿,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割给他。
尽管五年来,牧场的牲口由乌兰喂养,但那些牲口的买与卖,却都是高海的事儿。也就是说,他们家的财政大权都掌控在高海的手里。多少年来,乌兰已经习惯了由高海掌控他们家财政大权。高海在单位的工作,就是管钱!而且过去他们家的全部收入,也都是高海挣来的;所以,他们家的钱,由高海管着,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只要不缺她吃,不缺她穿戴,她想买什么,高海总是毫不犹豫地拿钱给她买,乌兰就感觉很满足了。所以,这些年,牧场养羊的所有收入和开支,都是高海来管;乌兰只管照顾好那些牲口就行了。他们家的钱,究竟有多少?乌兰一点儿都不清楚。她只知道,他们家的钱都被高海存在了他工作的那个信用分社里。
高海刚当主任那会儿,还有一个不同,是乌兰有一天突然感觉高海的头发好像变黑了。这个事儿,在她感觉到的时候,随口问了高海一句,高海说他染头发了。至于高海的头发自从染黑后,为什么挺长时间了,还一直那么黑?乌兰倒是没怎么注意。乌兰的注意力全被家里那群牲口吸引住了,分散不出那么多注意力去关心高海的头发。如果高海的头发,是羊群里的一只羊,一只本来是一半儿白毛一半儿黑毛的羊,突然有一天变成了一只全身黑毛的羊,那乌兰就会特别注意到了。她会想,这是别人家的羊,混到他们家来了?还是自己家的羊,混到别人家,让人家把毛给染黑了?由于那只黑毛的羊在羊群里特别显眼,所以,乌兰可能每天放羊时,就会想到那只羊,忍不住用目光找一找,找的时间长了,找那只黑毛的羊就会成为她的一种习惯。一旦那只羊有什么新的变化,便会马上引起乌兰的注意,甚至会引起她的警觉。
可是,高海不是乌兰养的羊;高海的头发,也不是乌兰养的某只羊的羊毛。所以,高海头发的变化,并没引起乌兰特别的关注。如果她特别关注了,可能就会发现,高海的头发在黑了十一个月以后,又慢慢变成了过去那种一部分黑一部分白了。
当有一天,乌兰又感觉到高海的头发有点儿不对,随口再问他:“你的头发那段时间不是染得挺黑的嘛,怎么又不染啦?”时,高海跟他讲了一件事,一件对他们那个小小的家庭来说,有天那么大的事儿。
高海告诉乌兰,他在绿原县信用社又一次人员调整裁员中被裁掉了;也就是说,他下岗了。
在高海决定告诉乌兰自己下岗这件事儿以前,内心苦苦挣扎了差不多三个月。也就是说,高海是在自己下岗三个月之后,才把自己下岗的消息告诉自己的老婆乌兰的。高海之所以这么久才告诉乌兰,是他怕乌兰一时无法接受自己突然失业这件事儿。所以,在这三个月里,他还是按照过去习惯了离家的日子,开着那辆皮卡车回到绿原县城,在绿原一中对面那个出租房里住到应该休息回家的时候,再开着那辆皮卡车回去。
在这三个月中,乌兰除了见过按时回家的高海,和每月固定回家一次的女儿高洁,外人连五个都没见过。没有人告诉乌兰有关高海下岗的事情,所以,高海下岗的事情,乌兰始终一无所知。
多少年来,高海在信用社的工作一直是他们家的命根子!现在,高海把这个命根子给弄丢了!这对他们这个小家庭是多么沉重的打击!所以,高海一直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乌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