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临睡前,对镜卸下简单发钗,目光落在铜镜旁边紧锁多日,已经落了一层薄灰的三层妆奁盒,摇摇头,哑然失笑。
这天午后,他却又在寝殿里坐立难安,起身在庭院里踱步,不知不觉便走出紫宸殿,走到了不远那处平日里侍棋的偏殿。
远远地见了一如平常半开的窗户,他心里泛起极罕见的感触,那种感觉酸而涩,仿佛在大好春光里咬了一口苦杏,挥之不去,苦涩得他满口发麻。
他之前连续传召三次,被客客气气称病拒绝三次,之后又赌气半个月不召。
嘴上不说,心里已经不敢召了。
他看到熟悉的窈窕人影,穿着常见的素色薄衫,头上松松梳了个堕马髻,乌发间簪着一支梅花白玉簪。
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来,隔窗行礼,“陛下来迟了。”
他想不明白这种陌生的感触从何而来,脚下却不停,他想独自进去,索性自己和自己下盘棋。
才走近几步,看清了半开的窗里透出的景象,呼吸却猛地一窒。
后面的一两年,洛璳感觉自己的人生从未这么有趣过。
每天早起时,对着新的晨光,心底总会生出新的期待。
时光荏苒,倏然飞逝。
梅尚书的贪腐案拖拖拉拉地查明了,三司终审,按律当西市处斩。
奏本上到御前,被驳了回去。
渐渐的,他不止在侍棋时传召梅女官。
他开始上朝议政,偶尔得空时,便召梅女官来说几句闲话。
这么多年了,先帝那辈时,还勉强维持着皇权和各地世家大族的平衡,年年派遣御史奔赴各地十三道查账,征讨拖欠的赋税,各地官府拖拖拉拉地缴纳赋税。
从郗有道当政开始,只顾着压制京畿一带,放弃了制衡各地,局势就开始乱了。
梅尚书生性慷慨大方,在外呼朋唤友,一掷千金,花钱如流水,贪污的三十万两银挥霍殆尽。
元和帝以未追回赃银为理由,责令梅尚书重回户部,戴罪立功,清查天下各地大族隐瞒不报的陈年赋税,把贪污的三十万两银抵回来。
短短两年时间,查出了八百万两巨款,收归国库。
天下震惊。
到他亲政,暴君名声传扬天下,朝野疑虑,人心动荡,各方暗怀心思,局势彻底乱了。
梅尚书回到户部戴罪立功,彻查天下十三路的世家豪族隐瞒拖欠赋税之事。
京城看似平静的局面下,暗流汹涌。
深宫里挣扎着长大的年轻帝王,从未有人教他御下平衡之术,也从未得到朝中文臣武将的忠心。
盘踞各地的世家大族,枝繁叶茂,彼此百年联姻,牵一发而动全身。
更何况梅尚书奉天子之命,借着清查赋税的机会重新丈量田亩,清点人丁,动了全天下豪族的财富根基。
他在日复一日的平和局面里,怀着日日不同的喜悦期待,极寻常地度过每一日的平淡时光。
“雪卿见面总唤我陛下。”
身边倚仗的那群虎豹豺狼,也在各方势力暗中允诺的重金官爵封赏下,露出贪婪反噬的兆头。
只见眼前的风平浪静,忽略了平静深潭下的暗流。
“天下进学的文人士子都有字,朕却有名无字。”
在他对面,梅姝捏着金杯,浅浅啜了口醇厚美酒,“陛下身为九五之尊,天下有何人敢当面直呼陛下的字陛下无需取字。”
他无意中得知了梅姝待字闺中时的小字,从此便每日亲昵地唤她的字。
这天夜里,他在御花园里喝到半醉,举着金杯对月感慨,
他的父亲,早在他长大之前便暴病薨逝。
他的启蒙老师崔祭酒,挡了郗党的道,在他登基不久,被全族抄斩于西市。
洛璳自嘲地一笑。
“不是无需取字。是无人替朕取字。”
十八岁,埋伏路边,乱刀诛杀郗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