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流。”
水月赞道“漱流枕石,道友有个好名字。”
漱流“那是我父亲找教书先生为我起的。”
漱流的谈兴原本不高,或许是逢此大难,她有些迷惘,不知该如何是好,“水道友,你是大藏寺的弟子,我想问你,众生皆苦,佛为什么不直接现法相,显神通,度脱诸众生”
大抵上,人惶惶无可依的时候,都会寻求宗教的帮助。
水月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道友你很有佛缘。”
漱流并没有感到多高兴,这种话她曾经在旅游景区的假和尚嘴里听多了,
相反,她痛苦。
痛苦得想要大喊大叫。
想要大声叫骂这个世界的不公。
“其实,菩萨日日夜夜都在接引我等,只不过众生业障太重。”
漱流几乎要冷笑了“何谓业障”
“心不清净。”水月往火炉下又加了些柴禾。
“若得见者,心必清净。观照自心,灭诸暗明。”
水月淡淡道“众生被眼前一点贪嗔痴所蒙蔽,自然不见不闻。”
漱流不再说话,水月嗓音温和。却好像有一耳光重重箍在她脸上。
他明明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
可这句话,漱流觉得他就像是在对她说的。
说她狭隘、偏执、因缘和合,报应不爽,耿耿于怀。
“这样,佛陀便会指引我了”
“今此三界,皆是我有。其中众生,悉是吾子。诸佛护念众生,如父母之念子。佛不会放弃任何一人,道友有心,何时都不算晚。”
漱流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喝了一碗鸡汤,好像有所明悟,又好像无用。
所谓的顿悟,更是离自己相差甚远。
她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你好像一个骗子。”
水月露出个微讶的表情来,似乎惊诧于她的直接。
漱流又问“你们佛门要求破除我执,难道成佛不是一种执念吗”
水月偏头,略一思索“倒是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漱流说,“修道要让破除妄念,难道飞升成仙成佛就不是妄念吗”
“这便要看道友的心迹了,道友若发菩提心,那便是善念,是在修善法,断恶法。”
水月说着,俯身捡起两根木头“圆觉经有言,譬如钻火,两木相因,火出木尽,灰飞烟灭;以幻修幻,亦复如是。届时,所谓的成佛妄念自然而然便就放下了。”
屋外大雪纷飞,少年白衣比丘,以两木为例,耐心地为漱流讲解了一晚上的佛法,亦或者说是心理咨询。
雪足足下了一夜,地上积雪足足厚到膝前。第二天风雪转小,细如牛毛,足可忽略不计。
“雪晴了。”并肩站在木屋前,水月道。
萍聚萍散,本无需多言。
水月拿起斗笠,向她辞别,想了想,又送了她一本经。
“我不知道友经历过什么。但否及泰来,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一切的结束也是一切的新生。
这是长阿含经第二十四坚固经,道友问的问题,此经里便有解答,道友闲暇时,不妨多加翻阅。”
“道友的第一个问题,其实还有一个答案。“水月忽地微微一笑,“有些邪魔也会神通,他们会假扮成佛菩萨引诱人走上歪门邪道,所以眼前非实,耳闻为虚。”
少年这一笑,如春花遍绽,胜似经文中引人堕落的邪佛。
“道友若遇到,一定要仔细分辨。”
漱流心想,他说这话的时候更像是邪魔外道,但她没开口,只道了声好。
水月戴上斗笠,走了几步,远远地停下来同她点头致意。
风雪过境,渐渐埋没了地上的脚印,白衣比丘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漱流收回了视线,心里微微一紧。
她还要赶在雪势变大前抓紧时间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