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作为康熙朝闽海关下的大港口,拥有着不亚于广州的繁荣,甚至因为民间贸易的传统比广州更甚,而有着更加包容与活跃的市井风貌。
就比如泉州城的城墙是簇新的,每一块青砖都严丝合缝。城墙上的门楼也是新造,红漆都在阳光下闪着光,然而样式却古朴,宽厚稳重,仿佛能够望见汉唐。没有过多的雕饰,然仅那层层叠叠光鲜亮丽的瓦片,就在彰显这座城市的富庶。
时间不过早上七点左右,城门早就已经开了,长长的入城的队伍,从城门下一直延伸到城郊的小树林。此处的林木也与北方不同,洋紫荆、木棉、黄花风铃木,甚至是三个人都合抱不过来的榕树,落落错错地从官道旁朝着田野延伸而去。此时已经是初夏,空气中飘着不知名的花香,被阳光暴晒之后许是分解了,变成一种类似烘焙后的甜食的味道。
有一队镖师护送着两辆更宽敞些的大马车,就跟着队伍朝城门缓慢地移动。镖头是个高大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好料子的劲装,腰上挂着把刀,一眼看就是半个体面人。而镖师们的穿着就随意多了,有那年纪小的,已经偷偷脱了上衣,就露着精赤的上身,左手拿一片不知从哪儿捡到的大蒲叶扇着风。而待镖头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小镖师才缩缩脖子丢了蒲叶,嘴里嘟囔着“这叶子本也不凉快嘞。”
“我婆娘家的侄儿,仗着手上有些功夫就散漫,让少爷见笑了。”镖头朝马车上拱手道。
车夫坐马车左辕,而右辕上则坐着个头戴大斗笠的年轻男子。他穿着一件灰紫色的长衫,颜色虽不显眼,然而不同的角度看过去,那料子上就呈现出不同的光泽与暗纹来。能用得起上好的绸缎,显然是富贵的官家少爷无疑了。不过虽然出身好,但这年轻人却是好脾气,此时不过摆摆手,道“从福州往泉州来本就太平路径,松快些也不妨碍。”
可不是太平路径吗
福州的顺来镖行接的这趟生意,将贵人护送到泉州,一百多公里的大官道,晃晃悠悠五天时间,就能赚到二百两银子,可真是既轻松又来钱。客户是一对少年夫妻,带了两个丫鬟和六个男仆。本身就已经是能够安全上路的配置了,偏生还要再雇佣十二人的镖师队伍,还是州府老爷递了帖子指派过来的,要全福州最好的镖局。这已经不是“金贵”二字就能形容的,那得说“贵不可言”。
镖头从接到活开始心里就开始发憷,他也不敢想,他也不敢问,就点了功夫最好的几个熟手,带着贵客上路。不过这几天下来,大家发现金少爷和金少奶奶都是和气人,于是就有小镖师松懈下来,嘻嘻哈哈开玩笑,再或者追着人家的丫鬟“姐姐长姐姐短”地喊。这怎么不能把镖头给惊出一身冷汗呢于是只能更加小心地伺候着,希望贵人看在他这份勤恳的份上不要到了地方算总账。
镖头这份忐忑的小心思,那年轻的少爷似乎没有感受到。如今堵在城门外也不恼,只是悠然自得地靠着马车壁,目光在人群里漂移。马车帘子被他掀开了一半,让凉爽的风能够吹进去,免得车厢内太闷。而金少奶奶那张仙女似的面孔,就从半敞的帘子后露出来,也在朝着前方瞧。
“哎,这些百姓都穿着棉布,连打补丁的人都少。泉州很是富庶呀。”金少奶奶说。她声音脆生生的,汉话带着北边的口音,好像舌头时不时就要打个小卷儿,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金少爷调整了一下头顶大斗笠的方向,让金少奶奶能够更加清楚地看清马车外头的景象。“镖头师傅说说,这是入城的都是富户呢还是泉州百姓普遍就比别处富庶呢”
镖头连忙应道“少爷看这些挑着菜的,背着布的,怎么会是富户呢泉州商贸昌盛,连带着百姓都喜欢做些小买卖。只要不是遭了天灾,还真是比别处要宽裕呢。咱们往来的知道,就连福州有门路的,都想往泉州跑呢。”
“喔。”听到这种老百姓逃户籍的消息,金少爷并没有表露出愤怒不满,注意力反而是在奇怪的地方。“福州也有海港,商贸也繁盛,又是省府,怎么反倒是不如泉州呢若说港口,闽设在漳州,也不是泉州啊。”
“正是没有官老爷,才富呢。”镖头脱口而出了这句话之后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这位可是知府介绍来的贵客,当下就垮着脸不敢再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