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来之前,陈夫人不是没有过最坏的设想,然而那些设想,都被她的侥幸给挡在后头,才能掖出最开始的镇定来。
可这份镇定,此刻却被秦大将军的话给砸了个稀碎。
一寸寸的胶着之中,陈夫人面上血色尽褪。
“兄长知道了”陈夫人弱声问“是兄长查出来的还是,还是她与兄长说的”
因这份揣度,秦大将军的眉心越发收紧“天下之事,但凡有人行过,便不难查。”
话虽这样说,但秦大将军内心亦是存了只闷葫芦。盖因这里头的事查起来太过顺畅,像有人存意将线索铺到他跟前,过程说不出的通坦。
而陈夫人,则自这份回答中窥出自己关注的重点来“是她特意提过对不对”
话自口头脱了,陈夫人心头发紧,立马移步近前“不瞒兄长,我怀疑她回秦府之事,别有居心。”
“二妹,那始终是你的孩子,莫要这般度量于她。”秦大将军目光渐深。
“在我心里,我只有筝儿一个孩子。她与她那阿兄,充其量算奸生子非我所愿”陈夫人压抑着加重语调,险些将嘴皮子咬破。
想是惊悸过了头,平素极少显露情绪的人,此刻却如将要失控的兽。
“这便是你当初一定要杀人灭口的原因”秦大将军也有些动怒,这份怒中,少不了被骗的愠色。
她买通人纵火轼夫,转头却对他们扯谎,说是下人蓄意为之。
直至今日,他都忘不了火场之中那具焦黑的尸体,更忘不了家中老母在听闻一双孩子被拐后的悲痛情状。而母亲之所以癔症加重,也与那场惨事脱不了干系。
再想他秦府,素来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却不想有朝一日背上人命,亦对两个孩子有天大亏欠。
且这份亏欠,还不仅是那两个孩子的生父之死,更是他们虽知真相,却不得不隐瞒的行为。
秦大将军眼底肃黑“而今檀儿已归秦府,也唤得你一声姑母,你既有负于他们兄妹,便该当赎罪才是。”
赎罪陈夫人发自内心地冷嗤一声“若她根本就晓得所有的事,根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呢若她还会动手对付筝儿呢孰轻孰重,届时兄长会如何分辨”
“二妹,慎言。”秦大将军敲了敲桌面“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那名恶仆,是德儿眼看着处理了的。”
稍作停顿,他又正色道“但就事论事,若那丫头存心报复,我自然不会放任。可倘她并无那等意思,你眼下所说,皆是恶意揣测。”
“恶意揣测”陈夫人情绪上涌,目光已经有些咄咄“怂恿德儿带她去陈府,且明明为女儿身,却要扮作男儿出现在我面前,这是恶意揣测分明就是存心为之”
“到底是存心为之,还是你过度心虚”秦大将军心中烦乱不堪,视线里头亦淬出些砭人肌骨的冰渣子来“依你的意思,莫不是要我除掉他们兄妹,你才肯安心”
话赶话说到这种程度,陈夫人心中瓦凉。
她从未设想过那可笑的愧怍二字,竟可以让她这位兄长如此天真。
如此蠢钝。
时近晌午,远远地传来些吆五喝六的动静。是兵部的伙堂开始放饭,那些低等的吏子们结伴时唱出的响。
自恍惚间回过神来,陈夫人极快地收整心绪,挤出抹苦笑道“兄长说得对,许是我近来心悸过度,太过胡思乱想了些。”说话间,她眉宇间逐渐蕴了浓浓惭意“既檀儿已回秦府,便劳兄长好生照应,也算是替我赎补些亏欠了。”
听她这样说,秦大将军目光稍缓,斟酌道“你当真能想通便是最好的,只檀儿虽回了秦府,还有个孩子却怎么也不肯与踏足府里。日后待时机成熟,我再将他迎入府中,你便好好想想,如何与他们兄妹私下认了吧。”
陈夫人点头“阿兄放心,我省得的。”
声嘶力竭不体面,据理力争也没有意义。一场冲突,到底没有继续演化下去。
出了兵部后,陈夫人在周嬷嬷的搀扶之下,又缓缓对秦大将军福了个身“余事,便还是倚劳兄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