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思千回百转,岂是一般人能明白的,这句话或许是个试探,或许是杀人前的独白,甚至就算是反话也有可能。徐达还是老实跪着,连头也没有抬起来。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谁写的”
“臣不想,密奏的制度是为了让臣子能抛却后顾之忧向君主进言,好检举奸佞,明断是非,臣怎么敢破了这个规矩。”
“你猜一猜。”
“臣不敢。”
“咱想叫你猜猜。”朱元璋温和道。
这么温和的语气,声音也不大,可茶杯被摔碎时徐达没有慌,看到奏疏内容时亦没有慌,现在他的冷汗却顷刻间湿透了后背的衣物。
“臣,臣真的不敢。”
“没事儿,你就猜猜,随便猜猜。”朱元璋突然笑了,慢慢蹲下来,席地而坐,用处在同一水平的视线,盯着徐达额头上凝聚出的汗珠,“咱绝不会罚你什么。”
“臣,臣”徐达的手臂细微颤抖着,“臣以为此人肯定恨透了臣,所以才出言污蔑。”
“嗯,继续说。”
“此人大约是想借此机会在军中立威,提升自己的派系来打压臣。”
“还有呢”
“还有王爷如果真的怀疑了臣,那我军的部署必定会暂时被打乱,文武百官的升迁调动也会出现转机,浑水一出,即可摸鱼,此人的目的便达到了。”
朱元璋没说话。
徐达只好继续硬着头皮胡诌“所以此人一定是张士诚的奸细,联系最近的动向,臣斗胆猜测,他是刚刚叛逃的谢再兴。”
“徐达啊,徐达。”朱元璋站了起来,冷冷道,“你把自己当傻子,也把咱当傻子吗”
那滴汗猛地落了下去,在徐达鼻尖下的地面上溅起水花。
“臣不敢”他又磕了一个头。
“你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咱也说了不会怪你,你还在害怕什么莫非是心虚了,真的打算谋反”
“臣绝没有谋反的意思,王爷明鉴。”
“那么你是打算告诉咱,你就是单纯的蠢罢了咱让一个蠢人当了咱的丞相,和一个蠢人称兄道弟吗”
质问一句比一句声高,音浪如海般倾覆过来。
“不,臣不蠢,此人,此人”
徐达想到了朱兴隆。当年闹饥荒的时候,他也还是小孩子,亲眼看着朱兴隆拉扯一大家子,费力在地里刨野菜,对抗来催收的小吏,用拉货赚来的铜板给他的母亲买并不起作用的药草熬着喝。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我和王爷放牛的那时候,王爷即便吃不饱饭,也没什么力气,可是照样淘气调皮,他家里的那些粮食,都是他的长兄攒下的
我也,也喊过朱兴隆一声大哥
那是他的儿子啊,朱文正是他的儿子
最终,徐达闭了闭眼,用很轻,却很果断的声音道“此人是朱文正。”
朱元璋也闭上了眼睛。
他们两个如今照样是一站一跪,气氛心情却已大为不同,他们看不到彼此的脸,表情却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