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种无用无德之人,黄公公见了也没什么用。”刘基道,“托您的福,我也提前跟您拜声早年。”
黄禧最喜欢这种将他们阉人当人的官儿,脸上的笑意真诚几分“请和我来吧。”
然后他又对那小太监道“你去给太子殿下烧壶水泡茶。”
没错,武英殿里,并不是只有朱元璋一个人。听说刘基今天要进宫面圣,朱标特地赖在了这里不走。
对于他的行为,朱元璋不愿意干涉。
忍了几个月才和朱标和好,朱元璋就像是接回了因青春期而离家出走儿子的父亲,知道这关系需要弥补,但又无从下手,只能照顾着他的情绪,担心哪里又刺激到他“易碎”的心灵,明明清楚他的打算,也不好将人赶走。
刘基被通知可以进去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朱元璋,而是坐在下面位置的朱标,他表现出一副不会参与谈话的样子,手边放着一摞奏章,边批边看,目不斜视,好像已全然投入到上面,无法注意到别的纷扰。
他知道这是错觉,想必陛下没有杀自己,靠的是太子与皇后的劝阻。
“臣叩见陛下,殿下。”
见面选在里屋,空间不大,是朱元璋办公的地方,靠枕和厚毯子叠好了放在榻上,角落里燃着银炭,旁边烤着个剥了皮的地瓜,香甜的味道飘荡在空气中,其余的摆设因主人在这里住了几个月的原因,也很有生活的气息。
这样的场景怎么看也不是要严肃谈话的样子,更像是皇帝想接待自己亲近的宠臣,故意展现起居小节。
可刘基非但没有因此放松,神经反而更加紧绷。
“起来吧,赐坐。”
朱元璋仅仅只是看着他,就想到为此和自己闹别扭的妻儿,怨气不断上浮,只觉得刘基长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简直不像个人,和自己不是一个物种,迁怒得理直气壮。
但考虑到朱标在旁监督,他也只好掩盖住情绪,和蔼道“你打算何时回乡”
黄禧拿来了一只凳子,刘基坐在边缘的一小部分上,双手放在膝侧,恭敬道“回陛下,臣明日就走。”
“你倒是着急。”朱元璋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咱准备好了赏赐的金银绸缎,会跟你一起回去,也好让父老乡亲羡慕羡慕,荣归故里怎么能锦衣夜行”
“臣谢过陛下。”刘基道,“能够在朝为官,臣已感激涕零,陛下如此厚爱,臣更无以为报”
“好了,你就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朱元璋道,“咱叫你来,除了最后想见你一面,还想问你一件事,听听你的意见,也算你最后给朝廷效力。”
这就是朱元璋,他讨厌一个人,排斥一个人,甚至想杀害这个人,并不妨碍他从这个人身上学习,而且他向来懂得逼迫别人吐露知识,才不管他们的关系如何,结果如何。
刘基苦笑道“陛下请问。”
“你觉得谁来当咱的下一个丞相合适”
朱标终于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过来。
殿内陷入一阵窒息般的寂静。
立刻的,黄禧动了,随着他走向殿外,其他侍立的宫人也低下头,依次跟着出去,迅速而果断的行动过后,最后留下的是吱呀一声门响。
外面透进来的阳光再次被隔断,空中白色的细小灰尘缓缓漂浮着,渐渐散入黑暗。
如果不看身份和场地,这会是多么惬意的午后。
“怎么不说话你讲你的,这里除了咱和太子,没有第四个人,无论你说了什么,咱都不降罪。”
朱元璋在御座上换了一个姿势,靠在椅背上,双手拢到袖里,先是看了一眼朱标,而后有点无趣而随意地盯着刘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