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江眠睡在房间里,这是他自己小房间,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没有失眠,没有夜惊,也没有被手脚上镣铐折磨,冷热交替、难耐不堪地从噩梦中醒来,他睡得安稳极了,连呼吸都甜丝丝。
梦中鸥声清越,青天无垠,一线雪浪叠着一线星,江眠置身梦中,唇边忍不住就旋出了笑涡。
脸颊边忽然吹来一阵微风,裹挟着走廊上消毒水气味。
门开了
江眠睡得迷迷糊糊,眼皮稍一动弹,却嗅到了另一股熟悉且温暖气息,犹如海风流连。
“拉珀斯”他喃喃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唯有若有若无歌吟,在他脑海里荡彻徘徊。模糊梦境更加清晰了,他在梦中看着折射下海水阳光,千丝万缕,汇聚成星河模样。
海浪在身后波涌,将他洁白细腻裸背轻柔地推起,江眠吃力地转头腥甜香气,在脸前粘腻地萦绕,犹如条条凉滑阴柔细蛇,它们狡猾地钻进鼻腔,深入脑仁和腹腔,在那里吐出罪孽、香滑蛇信,咝咝舐过江眠梦境,江眠胃袋。
江眠身体不由抽搐了一下,他情难自禁地张开嘴唇,唾液正在浸泡他舌头,他胃也干巴巴地揪成一团,发出饥饿哀鸣。
虽说他晚饭没吃多少,只是一碗清粥,一碟面点,不过,那已经是平时正常饭量,再多一块馒头,他也是塞不下。
可这到底是什么味道,好香啊,真好香
他想醒,然而眼皮却重逾千斤,沉沉地粘在一起,要一个深陷睡梦人控制肢体,想来亦是不现实。江眠吃力地转动脖子,急于摆脱身不由己姿态,抓住那香味源头,就往嘴里狠塞。
他挣扎了好几下,意图在荡漾海浪上翻过身,结果都不得其法,稚拙得像一只翻倒在沙滩上小海龟。偏偏浓香离得如此之近,就在他鼻尖上擦来擦去,江眠抿紧嘴唇,又急又气,忍不住可怜地呜咽了一声。
“嘘、嘘”一堵特别暖和,特别坚实浪墙急忙挨过来,小心地环着他,并且把一块凉凉东西送到他嘴边,“吃吧,都给你吃,吃了就不饿了”
冰凉液体滴进唇缝,沿着干燥唇纹渗开,江眠急切地舔着,很难说那究竟是什么味道,腥气浓重、滋味咸涩,仅有一点甜意,隐藏在腻人油脂口感之后它并不如闻起来那么美妙,但它仍然如同药引,点燃了他熊熊燃烧脏腑。
江眠在睡梦中张口撕扯,他像野兽一样呲牙,尽情拖拽着软嫩食物也许它是生肉,也许它是神谕赐下甘霖,是幻梦中诞生完美佳肴。他发狠地咀嚼,用舌头榨出洁净血汁和膏腴肉油,如同饥饿了数十年灾民一样狼吞虎咽。
天啊,他收回刚才想法,一个令人耳目一新世界出现了。他味蕾重获新生,咽喉剧烈地鼓动,眼球亦在眼皮下快速地乱颤江眠吞吃,饥不择食地吞吃,此刻若有灯光照耀,那么旁观者定能看到,不光他嘴角血液横流,齿列亦被赤猩肉汁染得红白交加,本就嫩红舌尖染了血,此时简直剔透得发光,在绯艳,开合嘴唇后若隐若现。
那张素日里秀美温柔面孔,此刻眼皮紧闭,五官却深埋在满足和强欲交加喜悦当中。无论叹气、喘息,他都无法抑制喉间迸发出细小笑声,扭曲得令人后背发寒。
自然,唯一一名能欣赏这幕看客是不觉得扭曲,拉珀斯缓缓地游动鱼尾,将青年笼罩在大片非人阴影之下,眼神中饱含欢欣和宠爱。
人鱼抹掉滴流下嘴角,快要坠进发丝和衣领鱼血,再把指节吮吸干净,哄道慢慢来,别噎着可怜,你饿坏了,是不是
是、是,我饿了,我饿坏了
江眠想大声承认,想对全世界大喊大叫饥饿感觉有多么糟糕,可惜他生不出第二张嘴愿意为他做这事江眠正在进食,全心全意、专心致志。
汁水和肉块混合口感又鲜又嫩,混合醇厚脂肪,丰腴得可以在牙尖上弹起来,好;月牙状、紧实堆叠肉质富有层次,能用舌尖一下抵开,真好;咀嚼到润口多浆部分,血水喷出,溅得满口腔都是,甜腥盎然,更好啦;鱼黄,他是吃到鱼黄了吗肥美、甘甜细腻鱼黄,完全在牙齿和舌头中间化开了,太好了,这太好了
半梦半醒中,他毫无顾忌地胡吃海塞。先前他胃紧紧扭在一起,现在它张开了,无限地扩大了,像一个永无止境黑洞,亟待吞噬全世界。
江眠哭了,他边吃边抽噎,餍足浪潮淹没了他,让他为贫瘠过去和未知将来抽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