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没想到慕蒙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拿下去,搭在腿上,下意识抓起那片布料。
“蒙蒙,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慕蒙自上而下打量天帝的神色,目光从他紧抿的唇角落在他无处安放的手上,“其实也没什么,方才骤然看见他的玉牌,知道这是我们出生时天福人所赠,便想起除了玉牌之外,还有一只四九安思盏。”
她笑了笑,“只是当时您没有说,今日不要卖关子了吧。”
天帝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爹爹知道,这么多年,你和落落你们两个人都曾受过委屈,不愿意原谅他,爹爹理解,只是其实他他过得也很苦。”
他说完伸出手,从掌心幻化出一只四九安思盏,静静地放在桌面上,“你自己看吧。”
慕蒙没想到爹爹到此刻还保留着慕清衡的安思盏,按理来说,他人既已死,这盏灯自然失去了用处,而他不仅没有搁置起来,还时时带在身边。
不探还不知道,爹爹对慕清衡的追思,实则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慕蒙没说什么,双手取过这盏灯。它上面还残留了些清雅干净的气息,慕蒙嗅到了,什么也没说。
仔细看,它的外观和曾经自己见过姐姐的那一盏没有什么区别,除了灯是熄灭的,剩下一切都完好无损。
可慕清衡死了,灯自然熄灭,慕蒙看不出所以然“爹爹,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奥秘”
天帝轻轻叹了口气,盯着这盏灯,神色陷入追忆“这四九安思盏本是父母的一片心意,除了能对孩子所遇到的险情进行预警,更大的意义无非是希望它一生常亮,永无熄灭之时。”
“蒙蒙,你不知道,你与落落的安思盏,除了落落的在那年领兵私走时灭过一次,剩下的时候都一直长亮不熄。可是衡儿的四九安思盏从他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是熄灭的状态。这些年偶尔亮过几次,也只能代表他尚且可过几天的安生日子,其余的,便一直活在永无休止的危险和磨难之中。”
天帝摇了摇头,将这支废掉的灯盏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阵,慢慢的收回手心,惆怅低叹道,“天族男儿征战四方,奉大道而行,他们的四九安思盏有时熄灭也是常事。但爹爹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谁的灯像衡儿的这样,几乎长熄不亮啊”
“直到现在,”他轻轻靠在座椅的靠背上,目光幽然,“这盏灯永远也不会再亮起了。”
原来是这样。
不知为何,慕蒙倒觉得爹爹的这个说法,和慕清衡换上一颗石头心,并数次挥刀割肉的行为吻合上了。
只是慕蒙心念一动,慢慢抬起眼帘“爹爹,我记得你说过,四九安思盏是在孩子出生时,取他的气血制作而成,可慕清衡却是魔族之子被换给我天族的。那么,他的这盏灯是换子之前已经做好了,还是他换过来之后您才做的呢”
如果是前者,那么按照从前的说法,魔族将他们的魔子换来,并把她的亲哥哥扼杀,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这四九安思盏是用她亲哥哥的气血而制,那么他身死之后,他的灯怎么还会偶尔亮起呢这岂非矛盾。
反之,若是后者,爹爹取了慕清衡的气血制作了一盏灯,那更是天方夜谭爹爹是千百年来天族惊才绝艳的人物,灵力之强,心思之细,族中无一不服,难道他会不知他手上的那个婴儿身体里流淌的是魔族之血吗
两者皆矛盾,怎么想都站不住脚。
只有一种可能慕蒙盯着天帝,她的目光虽不紧迫,但也隐隐有种压力。
她不想反问,只等着看爹爹如何回答。
天帝咬了下唇,一双干枯苍老的手慢慢搅在一起,他垂着眼眸静默良久,然后抬眼。
他的目光比慕蒙更平静,更淡然,交汇在空中,像是邀请她达成一种无声的默契。
他温声道“蒙蒙,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总是劝爹爹要向前看,不要太沉溺于过去,你自己也是这样做的呀。你现在很好,落落也很好,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还要活着,何必旧事重提呢莫再问了,爹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他看上去真的很累,连声音都没几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