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吴熳阴气入体,侵肌裂骨,动弹不得,只让伺候的婆子背回庵堂,置于两条长凳并几块木板搭成的小床上,覆上主仆三人所有棉被,方算安生。
婆子打发小丫头去灶上烧滚滚的水来,灌汤婆子,且让姑娘喝下暖暖身子。
小丫头应一声“哎”去了,婆子手上挂着从姑娘身上解下的绸缎披风,不敢动作。
实是这料子太好,婆子做惯了农活,满手茧子倒刺,生怕刮拉起丝,把好东西糟蹋了,另心中又疑惑又惶恐。
这披风很长,饶是姑娘高挑,也耷拉着一段,显见是男子款式,姑娘从何而来让人知道可如何是好
“姑娘怎这般不爱惜自己”婆子气极,一语双关。
既心疼她独自外出犯病,不知在地上躺了多长时间、冻了多久,又暗恼她名声已坏,被迫放逐到这破庵堂,还不顾惜自己名声,与男子
吴熳漆黑的眼睛望着她,知她话中关切之意,苍白的嘴唇勾了勾,“无碍。”
突如其来的浅笑,让婆子看呆了,这可是她跟孙女伺候姑娘一个多月来,姑娘第一次笑。
婆子姓周,夫家姓孙,今年西北大旱,一家人在家乡活不下去,只得随大流逃荒,谁想半路上,当家的、儿子媳妇孙子,病的病、饿死的饿死,只活下她跟孙女,娘儿们无力为生,故自卖己身,图口饭吃。
也算好运,牙婆将她祖孙带到都中就找到了买家,听牙行的人说是一个小京官家的太太,买了人回家伺候官小姐的,周婆子只道“真好”,祖孙两个终于有着落了。
人牙子却咂着嘴说那家姑娘可不好伺候,克夫还杀了人,指不定已经疯了还杀人成性,让她们做好准备。
周婆子又惊又怕,好容易躲过饥荒恶病,竟要落得个被主家打杀的下场,祖孙两个抱在一起默默淌眼泪。
不想,见了姑娘,完全不是人说的那样。
姑娘长得跟天仙儿一般,性子冷不爱说话,在那府里处境艰难,名声不好,父母不喜,弟妹不敬,下仆不尊,整日关在屋子里,不许随意走动。
但却是极好伺候的,她和孙女粗手粗脚、伺候不精细也从不责怪,甚至,那府里有人欺辱她祖孙两个,姑娘还发怒打了回去。
及至到了这庵堂,日子简陋艰难,姑娘也从不抱怨,比她和孙女两个农家人适应还快,时常跟着尼姑们下地浇水、带着孙女黑丫到山里打鸡撵兔打牙祭,日子比周婆子在家乡时过得好多了,也比在那富贵都中过得自在。
可就这样,姑娘也从没笑过,面色一直淡淡的,眼里也没什么生气,周婆子只暗叹,普通女子要是遭遇连丧两夫、被人说克夫,又被迫杀了人,被父母亲人畏惧嫌恶,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
可姑娘活着,顶着万般压力艰难活着,笑不出来,才是常理不是
如今,姑娘竟笑了周婆子惊愣,她不识字,想不出甚好词形容,只觉像是冰雪消融,春天的花儿开了。
因为这件披风吗还是披风的主人周婆子垂目,轻轻碰了碰这富贵物件儿。
“披风给我。”姑娘清冷好听的声音传来。
周婆子第一反应是不能给,且为了姑娘好,这披风留不得,得趁眼下人不知鬼不觉,立马处理掉,但又瞧见姑娘眼中闪动的微光,周婆子鬼使神差将披风盖在了三层破棉被上,看上去不伦不类。
吴熳尚不能完全动弹,又被三层棉被压住,想将披风拉入被中,实办不到,只吩咐周婆子道,“周婶,放到被子里来。”
周婆子张嘴要劝,又不忍,只将披风卷折两下,塞入被中,掖好被角,叫人看不出来。
披风贴在身边,木质清香从被中遗出,弥漫鼻间,吴熳并未生出末世中对陌生人体味靠近时的厌恶,只要一想到此衣能助她抵御鬼差攻击,暂缓她的性命之忧,便觉极致安心,有种从未体验过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