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已经无言以对了,这朝堂历来就是群臣畅所欲言,皇权虽有威严,但在声势上,从来抵不过众口铄金。他几次张口,几次被那些倚老卖老的臣僚和言官们堵了回来,最后气恼得拂袖而去,只余那些老臣们调转了方向,又对赫连颂指指点点,“王爷,这次果然是意气用事了。什么话不能商议官家仁厚,大可将你的决心向他表明,何必伤了和气,拿王爵当儿戏。”
赫连颂跪了半日,站起身时腿都麻了,勉力支撑住,向堂上众臣拱手,“其中原委,恕我不能向外人道,但这次我决心已定,不欲更改了。”说罢便转身,朝宫门上去了。
众人看着他扬长走远,一时都茫然,再去看张家那两位,“留台,连帅”
张矩和张秩如梦初醒,顾不得别的了,急匆匆跟了出去,留下众人垂眼看着堂上的冠服和绶印发呆。半晌还是宰相孙延年发话,让黄门令将这些行头收起来,送进后苑,再听官家处置。
迈出宣德门,身上重压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可悲吗或许有些可悲,在这煌煌帝都之中他无力抗争,只有凭借这份决绝,来争取达成自己的诉求。不过心里倒是有根底的,这件事总捂着,不是办法,若是不强硬,不来表明立场,那么就真的只剩与肃柔和离一条路了。可是身为男人,连自己的妻子都能舍弃,又算得了什么男人
他知道官家有顾忌,再深的心思,也敌不过政局的掣肘。自己能赌上性命,官家却未必有放弃陇右的决心,最后就看谁更坚定,他连王爵都能说扔就扔,朝廷又能将他如何
身后张矩和张秩追了上来,痛心疾首,“你这又是何苦”
他笑了笑,“我这不光是为肃柔抗争,也是为我自己。这富贵圈、名利场,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今日卸下一身头衔,往后就做陇右赫连颂。只是希望张家还愿意认我这个郎子,我往后可是白丁了,连科考的功名都没有,孑然一身,一文不名。”
他说得凄凉,张矩和张秩长长叹了口气,抬手道走吧,“二娘还在等着你。”
马车顺着御街一路往南,一炷香后到了旧曹门街。先行派回来报信的小厮,早就将消息传进内宅了,因此马车一停稳,候在门前的女眷们便迈下了台阶。
肃柔到车前打帘看,看见他一身中单坐在车内,还披散着头发光着脚,顿时大哭起来,探手进去捶了他一下,“你可是疯了吗,这样作贱自己”
他却还笑着,拽住她的手道“我说过要入赘张家的,娘子回头替我在祖母和岳母面前美言几句,别让她们嫌弃我。”
这分明是玩笑话。小厮传口信进来,阖家都震惊了,太夫人连连说没有看错人,亲自到门上来迎他,哪个还会来嫌弃他
肃柔裹着泪,将他拉出了车舆,“你自己同祖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