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机稳定地飞出水阁,在夜空中无声无息地越过大片的灌木花丛,远远地可以看见前院灵堂方向的光亮,隐隐还有诵经声传来。
李俪君看到这个画面,心里就在想,她明后天一定要想办法到灵堂上去。不是为了在人前完善一个孝顺女儿的人设,避免被小杨氏一伙人利用舆论攻击,而是她离开母亲已经很久很久了。若是不趁着现在棺椁还未钉死,再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只怕今生今世,她都不会再看到母亲的面容。
李俪君稍稍走了一下神,等她回过神来,无人机的画面已经越过重重花木,出了花园大门,来到灵堂上空。
灵堂这边夜里还有许多人在,四周又灯火通明,李俪君不敢冒险让无人机飞得太低,万一叫人发现就麻烦了。她只是给系统发了指令,让它操作无人机飞到灵堂边角昏暗无人之处,隔远再瞧瞧灵堂中的情形罢了。
灵堂中目前没有隋王府的大小主人们在场,窦王妃的一位心腹宋嬷嬷带着陆英,还有几位眼熟但不记得名字的仆妇,守在灵堂内外。崔嬷嬷不知去了何处,她素日习惯带在身边的一干仆妇侍女,倒是在堂中值守。另外还有几个隋王派来的管事,以及王府中的小吏,他们基本是在灵堂侧面的厢房里值班,眼下也几乎全都打起了盹。至于守夜诵经的僧侣道士,则是在另一边的厢房中,不必赘述了。
李俪君有些好奇崔嬷嬷去了何处。无人机在灵堂西后方的偏院里悄声飞过,画面的角落便出现了崔嬷嬷与她其中一个儿子的身影。李俪君想了想,便让无人机飞到他们头顶的树冠中,听听他们母子在说什么。
崔嬷嬷正在小声抽泣着“从前小娘子何曾为这种事发过愁娘子一向让她开开心心地,只管吃喝玩乐就算了。可今日小娘子不但差点儿丢了性命,还整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从没操心过的事儿,全都要一一过问,简直就象是一瞬间长大了十岁般若不是西院那些贱人与三娘子狠心相逼,她怎会变成这般模样倘若娘子还活着,看到小娘子如今的样子,还不知会多么心疼呢”
她的儿子低声安慰“娘就别担心了,小娘子聪明着呢。从前是有嗣王妃护着,因此她用不着操心那许多,只要吃喝玩乐就好了。如今嗣王妃去了,小娘子没了护持,自然要变得稳重起来,这不是好事么你以后也不必总是担心小娘子会被西院的人给哄骗了去。”
“我倒宁可西院那边一直哄骗四娘子呢”崔嬷嬷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倘若她们能哄小娘子一辈子,叫她一辈子都不受苦,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偏偏她们贪心不足,忘恩负义已经害死了娘子,还不肯放过小娘子,又打起了娘子陪嫁的主意。我便是死了,也不能叫这些贱人如愿”
她的儿子问“嗣王妃之死当真是杨夫人做的”
崔嬷嬷抹了一把眼泪“小娘子说,她是听到三娘子亲口这么说的。三娘子一时不慎说漏了嘴,因怕小娘子告诉人,才下手杀人灭口。三娘子既然能为此杀人,可见杨氏那贱人是真的做下了这等恶事只可惜没有证据”说着她又开始咬牙,“嗣王又一心偏着她”
她儿子叹气“大郎身体不好,大夫都说不准他会不会夭折,嗣王自然会多看重四郎几分。与其说嗣王是因为偏宠杨夫人,方才无视了小娘子所受的委屈,倒不如说嗣王是为了保住四郎,不叫四郎有个臭名昭著的亲娘。”
崔嬷嬷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中意难平“王爷是不会让外人看隋王府笑话的。我看小娘子也没怎么指望他。倒是王妃还愿意帮衬我们小娘子些,偏偏她又是继室。嗣王一向与她过不去,就算王妃有心要为我们娘子与小娘子讨还公道,嗣王也不会让她如愿的。”
说到这里,崔嬷嬷又哭了起来。
她的儿子连忙安慰了她几句,又想了想“嗣王妃之死若真与杨夫人有关,她一个内宅妇人哪有本事找来江洋大盗抢劫杀人多半是找人去冒充了那几个匪徒,兴许是找她兄弟去办的。我跟弟弟们说一声,想办法盯紧了她兄弟,兴许能找到些线索。要是我们能将那几个假冒的匪徒找出来送官,证明他们与杨家有勾连,杨夫人便逃脱不掉了”
崔嬷嬷忙停下哭泣追问“这事儿能成么就怕那些人早就被灭了口。况且王爷与嗣王也不希望让世人知道这桩丑事,就算我们能把人捉住,又能如何呢”
她儿子笑笑“嗣王妃乃是宗室贵妇,她被人害死了,这就是大案。追不追究,不是隋王府能说了算的。我们要是真的抓到了人,又或是找到什么证据,不必送进王府,直接报给宗正寺或京兆尹就行了。就算嗣王不用心,隋王有意遮掩真相,宗正寺与京兆尹也会把这桩案子追查到底的。即使真相不会公之于众,他们也肯定会上报宫中。一旦叫圣人知道了杨夫人不就是想要扶正么叫她做梦去吧”
崔嬷嬷深吸一口气“好就这么办娘子一番好意救人,不能叫她白白被人害了性命去那些杀千刀的凶手,活该不得好下场”
母子俩又低声商议了一下具体的行动安排,过后崔嬷嬷又提醒儿子“我先前让你去跟掌柜们传的话,千万别忘了。这是小娘子特地嘱咐的,说有人要走,就只管让他离开,不必勉强留下有外心的人。我心里清楚,你们兄弟几个都不可能走,阿吕的兄弟应该也没问题,但另外几位掌柜,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小娘子的顾虑有道理,勉强留人只会生怨,将来还不定会生出什么祸事来,倒不如趁着如今有个好名头,把人都放走,留下的便都是忠心耿耿的自己人了。只是你要盯紧了,就算放人走,也不能叫他们卷走了要紧的财物或产业。小娘子让他们带走体己私房,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再贪心,便是罪过”
她儿子迟疑了一下“掌柜们走了,店铺日后少人经营,定会大不如前。还有工匠呢若是有知道石榴红配方的工匠要走难道我们也照样放人么”
崔嬷嬷沉默不语。赵陈记主打的是布匹绸缎生意,其他颜色的衣料都只是中上,唯有石榴红这一个颜色是有独家秘方的,全长安城都找不到第二家能染出同样颜色的布店来。托嗣王妃陈氏的关系,赵陈记的石榴红绫还成了贡品,也没哪家贵人会生出贪心,欲抢走他们家的染方。
可要是知道秘方的工匠走了,这个方子就真的保不住了。一旦有别人染出了同样的石榴红色,赵陈记凭什么能继续在长安城立足呢
崔氏母子都在发愁。无人机在他们头顶上的树冠中晃了一晃,便悄然无声地飞入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