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没有真正看到过母亲的遗体。
母亲出事的时候,他仍然活在玻璃罩子里,对外界的一切,感觉都不真切。
哪怕周围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用担忧的语气询问他,他都无法理解那些行为意味着什么。那时候他还需要心里的人教他,如何做,如何表达。
而即便被告知“你父亲现在很难过,拍拍他的背吧”,江耀也只是照着做而已。
他并没有真正产生过情绪。
而此时,玻璃罩子像是裂开一道缝。血腥味从外面涌进来。汹涌澎湃地挤进来。
江耀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张张照片。
他的母亲躺在舞蹈房地板上,腰以下的部分烂成肉泥,像被绞肉机搅碎过,又像被压路机碾压过。就那样稀稀拉拉地挂在腰上。
像一条破裤子。
那本来是,足尖点地,翩然起舞的一双腿。
那本来是踩着古典乐的旋律,在皇家大剧院如蝴蝶翩跹般的一双腿。现在却烂成一团肉泥。
骨头渣子白花花的,混在血红色的肉泥里。已经彼此不分。
江耀忽然想起父亲曾说的,他花了很长时间,很多钱,才请到一位愿意为母亲整理遗体的敛容师。
因为实在太难了。
相比之下,父亲的遗体就稍微好一些。至少,肢体没有缺损。
它们只是断裂,扭曲。
只是内脏被骨头碎片刺破,脑浆在水泥地上迸裂。
江耀忽然想起,就连父亲的后事,似乎都是秦无味帮忙处理的。
他只会哭。只会发呆。只会说“我不知道”。他很没用。
江耀。心里的人低低呼唤。
把江耀从过于鲜活的记忆里拉回来。
9
,
江耀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在案发现场的照片之后,是各种物证、笔录,以及分析资料。
按照时间顺序来。
舞蹈房杀人案中,他的母亲是在密室状态下的舞蹈房里被杀害的。温岭西断头案,则有一个最为怪异的嫌疑人,陆执。目前下落不明。
江教授坠楼案里,父亲坠楼的宿舍楼顶,也没有第二人在场的痕迹。只留下一颗太阳石。
如果要找突破口,毫无疑问,那个突破口就是"陆执"。这也是为什么秦无味如此执着于太阳石。
方警官肯定也早已察觉这一点。他有一个专门的文件夹,里面都是可能为“陆执”的人的资料。从文件上来看,方警官最为怀疑的,是一个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失踪的孤儿。
“孤儿”江耀的表情变得疑惑。
怎么
江耀盯着屏幕上,那张二十年前孤儿院档案的扫描件。档案上,照片已经模糊发黄,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剃着平头、神情倔强的小男孩。
江耀无法表达心中那种感受。只是,不想再看。
不愿意再看这份档案、这张照片。不愿意再看那个小男孩倔强而雪亮的眼神。
等等。
在江耀即将起身的时候,心里的人叫住他。
江耀的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
他微侧过头,看到自己的手,重新握上鼠标。有时候那个人会使用他的身体。如果他醒着的话。
睡着的时候就没有办法。但只要醒着,他都会让那个人用。
于是他看到自己的手,操控鼠标,打开了电脑里的另一个文件夹。文件夹名同样是一串意义不明的英文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