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端在集市里蹲了一整天,也没能等到多少人前来问价。
无数人步履匆匆地从他面前经过,半个多余的眼神也不肯分给他;便是偶尔有几个前来问价的,在谢端报价后,他们竟全都神色恍惚、眼神游移地离开了,哪怕后来谢端内心的自信都快被削没了,把价格从十两白银降到了十文钱,也没什么人来买。
就这样,在虚耗了一天之后,谢端带着这个空空如也的螺壳,又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中。
他原本是不想把这个螺壳带回来的,因为它的存在就是自己失败的证明;但谢端转念一想,这个螺壳十分幽深曲折,如果将来能把里面灌满水,再塞个什么猫狗幼崽进去的话,就能开发出新的玩法了,这才勉强把螺壳又放回了水中。
然而当晚,那个熟悉的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的声音,就又从厨房传来了。
谢端听见这动静后,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好家伙,你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太岁头上动土,真是好狗胆。这一怒,他也顾不上遮掩行迹了,甚至连床下的刀都来不及拿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就朝厨房飞速冲去,试图把胆敢弄出这动静的人逮个正着
然后谢端就猝不及防地看见了昨晚,因为动作太小心翼翼而没能赶上看见的一副美景
原本空无一物的米缸里已经盛满了粮食,大块的熏肉火腿等奢侈的肉食挂满了灶台上空;大小不一的坛子摆满了墙角,从那些坛子里传出来的微酸的气息来看,那里面盛放着的,应该是腌好的酸菜。
而灶台上也没空着,原本蒙尘的石台表面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家中那几个缺了口的、基本上就没怎么用过的粗瓷碟子和破碗眼下也被拿了出来,履行了它们本来的职责,装饭。
先不提那油亮亮的红烧肉块和翠绿的蔬菜,只看那碗里的是一碗冒尖的白米,这就足够让谢端心中意动了。毕竟这白米这可是稀罕物,他今个儿白天在集市上还对着米店里的白米咽了好几口口水,只能硬生生挨着犯馋呢。
“厨房里塞满了食物”这种情况,原本只会出现在村里那些比较富裕的人家里,谢端万万没想到,这么个放在真正的谢家只会被嘲作“土气”的意外之喜,眼下竟然也出现在自己的家里了。
然而真要说起来,比这些食物和饭菜更引人注目的,是一位高高挽起衣袖,正在灶台边上忙活的白衣女子。
她梳着高耸的飞仙髻,如云的黑发间簪着数支光泽莹润、花样精巧的白玉簪。这副打扮原本是该很素净的,但是当她身上的白衣,在黑暗中都能放射出莹莹的光彩,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室内照得亮堂如白昼的时候,在这样的光芒映衬下,便显得她愈发有种与这么个小地方格格不入的尊贵感了。
这种尊贵感来自她的灵魂,刻在她的骨子里,和谢端天天在心里说服自己,才能建立起来的那点“我是世家子,和你们不一样”的可怜的自尊,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她哪怕什么都不用做,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如此美丽的容貌、如此清雅的装扮、如此脱俗的气质,就给人一种十分明显的“此女绝非凡尘中人”的感觉。
只可惜眼下,这种超然绝尘的感觉,已经被她“洗手做羹汤”的行为消耗了个七七八八。
若不看这位白衣女子身上那件哪怕做完了饭也没有染上半点油烟与灰尘的天衣,还真不好说她和人间的绝大多数女子们有什么不同。
因此当这样一幅景象落在谢端眼中后,就给了这位向来很有自信的人以这样的错觉
哪怕你是仙女,最后不也是要落入凡尘的么她现在看起来,就和村里的那些只会蠢呼呼地围绕着灶台打转的村妇们没什么区别,也不过是个貌美一些的管家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