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细雨蒙蒙,杳霭流玉。
惊仙苑外院书房,静得如同被雨雾深藏,琉璃色飞檐翘角,不时有豆大水珠坠下,滚入廊下抽出嫩芽的草丛中。
裴砚端坐在书房桌案后方,干净白皙掌心握着一册游记,看似漫不经心,一页一页翻过。
楼倚山撑着一把深褐色油纸伞,银灰色大氅胡乱裹在身上,发髻乱了半边,怀里还抱着一个比他双肩还宽的沉重药箱,上气不接下气走进书房。
“我听暗卫传的消息。”
“你受了重伤。”
楼倚山扔了油纸伞,放下药箱,按着心口一边咳嗽、一边喘气。
他眼下青影厚重,一看就是刚睡下不久,就被逼着从榻上起来。
裴砚慢条斯理放了手中的那本游记,端过桌案上茶盏慢悠悠抿了一口。
碧青色茶汤内青叶浮动,入口先苦后甘,像是他昨夜不顾她求饶要她时的滋味。
虽身上伤口痛得厉害,可到最后,她哭得一颤一颤地睁着湿软眼眸瞪他,红唇不受控制溢出他名字时的模样,也是如此甘甜。
想到这里,裴砚微蹙着的眉心略有松泛。
他抬眸,沉冷眸色看向楼倚山道“死不了。”
楼倚山霎时松了一大口气,胡乱擦了擦还沾着雨雾的雅致苍白面颊。
有些嘀咕道“既然死不了,你天没亮就把我搞来作何”
“我连着三日跟你外出办事,连整觉都不曾睡过一回。”
“方才刚睡下不久,山苍那厮是拿刀翻墙进的我府中。”
裴砚玉白指节叩了叩书案桌面,眉间多了一丝淡淡戾色“宫中昨日趁我不在,派人来惊仙苑,把人接走。”
楼倚山脸上懒懒散散的模样,霎时一收“你叫我来,是为了嫂夫人”
裴砚薄唇微抿着,他没说话,看向楼倚山眼神里压着的冷意已经不言而喻。
楼倚山悄悄打量一眼裴砚,虽没直白说出,但他已明白裴砚意思。
宫中那些贵人,若是想杀一个人,能折腾出千百种法子。
天子可以随口把一个小小庶女赐死,而后宫宾妃只要赏些茶水点心,逼着吃下。
见血封喉、微毫伤人的毒药,虽不多见,但并不是没有。
等到事后再往宫婢内侍身上,或是相互争宠的嫔妃那一推,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这么一想,楼倚山背上忽然冒出冷汗来。
他有些不确定看向裴砚问“是宫中。”
“那位主子,李夫人要见她”
裴砚闻言垂下眼帘,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蓦然冷笑声“不是她。”
“钟太后身旁伺候的内侍贺松年,把人带走。”
听到是贺松年,楼倚山眉头渐深“在后宫中,他的确有几分能耐。”
“对了。”
楼倚山忽然想到别的事,朝裴砚问“那日回汴京时,我交给你的那封信,你可有看”
“嗯。”裴砚视线落在书案上随手扔下的那本游记上面。
书卷封面上“月氏游记”这四个字,印在他漆眸内,似有沉沉疑重。
书房内没人伺候,楼倚山也不见外,自己从窗旁的檀木桌下搬个圆凳,在裴砚书案前坐下。
略微一思索道“如果按照那封密信内查探到的消息。”
“十八年前,月氏大乱,不得已与我们燕北皇氏联姻。”
“那年沈樟珩作为接亲御使,途中遭遇刺杀导致整个队伍基本全军覆没,月氏公主也死在那场刺杀中。”
“之后沈樟珩失踪,整整一年行踪成谜。”
“等亲卫找到他时,他身上明显又添了新伤,回到沈家后足足昏迷半年,而现在他身上腿上的旧疾,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信中说他这些年,暗中依旧和月氏有联系。”
说到这里,楼倚上深吸了口气“殿下觉得,沈樟珩是否通敌卖国”
裴砚覆着薄茧的指腹,缓缓从那本游记封面,“月氏”二字上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