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司农寺接了名刺,第一次接待女官还是挺紧张的。
好在姜沃的专业课就是要稳得住要有姿态,她心中明白,若是她把自己当小娘子,做出羞涩避嫌的样子,那么别人会更把她当小娘子。唯有她不在意,只把自己当成寻常官员,旁人才有可能平常待她。
果然,看她一派淡然,司农寺负责接待的监候倒是不好意思一惊一乍,反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自惊自怪似的。
他引着姜沃进入司农寺。
司农寺是皇城内占地最大却也是最偏远的一处政府部门因其部门特殊,需要不少试验田,就坐落在皇城最偏的角落处了。
姜沃第一回拜访,自然要先去见过司农寺的正卿。
这是位世家出身的官员,出自太原王氏嫡支,自是清贵。生的也面目周正,美髯飘飘,一看就是风雅人物。
王正卿院中种着些桃树,不知如何侍弄的,此时都晚春了,竟然还有一院桃花可赏。
大约是司农寺术业有专攻。
与姜沃彼此见过礼后,这位王正卿丝毫不提棉花的研种进展,只文文雅雅与姜沃讨论了些诗文与风水之术。直到姜沃问起,他才颔首道“哦,姜太史丞是来看那棉花的我素不管庶务,也不知到底种的如何了,便请吴少卿过来陪太史丞去瞧瞧罢。”
在等吴少卿过来的空档里,这位正卿又跟姜沃聊起了所谓神梦与庄周,颇有艳羡庄周梦蝶之意,又叹道“可惜我不过一介农官,俗冗缠身,不得逍遥啊。”
姜沃这是司农寺的官好像更适合魏王的文学馆啊。
不多时,司农寺吴少卿便过来了。
风雅正卿交待了几句好生待客之类的话,还客气地送两人出门。
姜沃走出院门再回头时,只见这位正卿也没回屋,站在桃花树下,正在摇头晃脑吟诗呢。一阵风吹过,碎红落如绯雨,飘了他一身。
此情此景倒着实很风雅,只不知外头饥寒百姓,能否靠这样的官员过得饱暖。
而这位负责带着姜沃参观的吴少卿,倒是跟王正卿是两个极端。
这位四十来岁的少卿,若不是穿着官服,倒很像是田间老农,脸色是常年在日光下劳作晒出来的熟褐色,露出来的手也骨节粗大甚是粗糙。
吴少卿亲自带着她转了几块专试种棉花的地。
时不时停下来,满脸老农看着丰收瓜田的喜悦笑容对她道“如今已试种多回,这棉花在咱们中原也种得出”
“原先冬日我就将棉种种在屋里的陶盆里,虽说炭火烧的足,但总是长得稀稀拉拉的,那会子给我愁的,生恐咱们这里种不得。还是天暖了,都挪到外头地里,才长得好了。想来暖是一回事,这棉花还极爱日头呢”
“怪道是从高昌国回来的种子,我听说那边原本就日头多,有时咱们这里到了黑天,那边都亮着,连葡萄也甜。”
吴少卿一看就是平时罕言寡语,不太会应酬的人,但说起专业那就口若悬河了,与姜沃讲了良久他是怎么试种棉花的棉种的间距疏密、种子要种到多深,怎么给棉苗驱虫,都是他心中顶要紧的事儿,连过年都不忘每日来看他的棉宝们。
说到兴起,他甚至蹲下去,亲手扒拉开土“如今已经试得,种这样的深度最好埋的再深了出苗慢,浅了却也难活”
姜沃边认真听边点头,越觉她将棉花这件事告知李治,交由国家来做,是很对的一步。
若为自己吞功,种植棉花一定会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