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克多的葬礼结束之后的第七天,史蒂芬拨通了一个号码。那个写着号码的卡片早已经变成了垃圾桶里的一团碎末,但斯特兰奇鬼使神差般地将那串号码记在了心里。
斯特兰奇本来已经做好了听到一连串忙音的准备他知道这个号码打不通,但他忽然想那么做。
几秒钟后,电话接通了。听筒对面传来了轻轻的呼吸声,片刻之后,斯特兰奇先开口说话了“爱德华兹博士”
“医生。”对面的女声停顿了一下,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地说,“你还想吃惠灵顿牛排吗”
他为不需要为这个并没有准备的电话编织话题而感到庆幸。
这次晚餐大约是史蒂芬参与过的最奇怪的却又记忆最深刻的一次约会了。
斯特兰奇以前约会中的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高谈阔论,而对面的美人永远目光闪亮地聆听。而当他和密涅瓦坐在他常去的那家金碧辉煌的餐厅时,他发觉自己在她面前似乎更享受沉默。
当斯特兰奇想的时候,他总是有着高明的谈话技巧他在恰当的时候抛出话题,引诱对方发表意见。他总是在听。
他可以在她的声音里短暂地放空自己,而不必在幻觉中回到那个下着大雪的夜晚,仓皇地追逐着那个奔上马路的身影。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对面的那个气质神秘的女性是可以信任的对象她已经见过他最不堪的一面了,不是吗
密涅瓦于是也漫不经心地同他谈起一些无关痛痒的故事她的学生生涯,当执业医生时的有趣经历。
也许是第一次,斯特兰奇学会了在日常生活中聆听。不是吹嘘他的那些光鲜的经历,也不是夸夸其谈地炫耀他的高明见解。
他听得几乎有些入迷众所周知,一个法医的故事总能引人入胜。当时间在某次目光相触后变得有些粘稠时,密涅瓦放下了刀叉。
“该回家了,斯特兰奇医生。”她轻柔地说道,“你考虑过预约一个心理医生吗”
斯特兰奇几乎是有些仓皇地和她道了别,甚至没有开口询问她是怎么看出他的逃避的。
他们并没有就此断了联系。一根看不见的、若隐若现的线连接着他和密涅瓦,而斯特兰奇不知道起因。
他拒绝去看心理医生。
为了消磨痛苦,斯特兰奇医生开始在他的闲暇时间里拜访法医处。实际上,那是远不止一间停尸房大小的庞大机构。
密涅瓦将他介绍为在麦卡锡医院工作的解剖学专家,于是没有人怀疑这个救治生者的医生为什么总在死者盘桓之处打转。
史蒂芬被允许以实习的形式换上防护服,与她一起进入解剖室里。他作为编外人员不能参与法医尸检,但常规的尸检中,他得以与密涅瓦共同阅读死亡。
他安静地看着密涅瓦观察和触摸着死者,就像阅读一本书。皮肤仿佛纸张,痕迹则是文字。密涅瓦是高明的阅读者,她总是能从那些细微的痕迹中拼凑出死者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走过的那段路程。
斯特兰奇从未如此深刻地理解死亡于是,他也从未如此彻底地摆脱了对它的恐惧。倘若漫画中的那位奇异博士是在与一个远古者的学习中获得了新生,那在这个现实中,教会他正视这个世界的人大约正是密涅瓦。
当斯特兰奇终于从那日夜折磨他的痛苦中走出来时,已经快到新年时节了。
痛苦当然并未消失那永远不会消失,只是被隐藏了起来。他来到医院的时候发觉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但又似乎什么都变了。他仿佛一个新生儿那样从痛苦的子宫中呱呱落地,头一次对着这个世界睁开了眼睛。
也许密涅瓦说得对他是该做出些不同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