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降,永安城的街道上人来客往,夜市开始了。
魏瑄坐在那萧暥身边,和他说话,萧暥乖巧地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扑霎着,也许能感觉到有人陪着他罢。
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雨都渐渐停了,街市上的人也渐渐少了,身边的小狐狸蓦地抬起头来。
眼前站在一个眉目清俊的孩子,他刚俯下身,那奶唧唧的小狐狸立即就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
“西陵”那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委屈。
夜色中,魏瑄站起身,目送魏西陵抱着他离开,萧暥趴在他肩上,竟歪着脑袋睡着了。
“无论我跑到哪里,总是他能找到我。”半梦半醒中,萧暥迷迷糊糊地想。
初入夜时,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卷了卷被褥。长夜漫漫衾枕寒,现在他连只暖床的猫都没有了
萧暥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间,眼前的画面不断切换。
阴寒彻骨的宫殿里弥漫着沉郁冷香,一个老迈的官员耷垂着眼皮,拖着声调道“陛下,魏将军既然入京,就不要再放他回去了。”
睡梦中,他眉心跟着蹙了蹙。
接着,画面又是一转。
那是大梁城的上元夜,火树银花,血溅长街。
耀眼的焰色照亮了森然的铠甲,他持剑直闯入熊熊燃烧的撷芳阁“西陵在哪里”
萧暥猛地惊醒,接连不断的梦让他脊上冷汗涔涔。
胸口又传来阵阵隐痛,呼吸起伏,每一下都能牵扯出更深邃的痛。
此次西征耗损过度,这几天谢映之亲自监督他,刚过酉时就得吃药,歇下。
但他即使睡着了,不是梦到儿时逝去如风的往事,就是无休止的恶战。雪夜、大火、阴森的宫廷和寒狱。
他压抑着低声的咳嗽,想找点水喝,探手胡乱地在案头摸索着,啪地一声,白玉灯台摔到了地上,他有点绝望地闻到烛油的气味。这灯是容绪先生送的,雕琢精美价值不菲,这下废了。
门悄无声息地开阖,带进一缕湿凉的风。
黑暗中一点烛光亮起,就像浮在浩瀚的海面的一缕波光。
谢映之身着一袭雪白的单衣,长发未束如流墨委在肩头,手中托着一盏雁足灯。
烛光淡淡,如斜阳余韵,在他清皎的脸颊上染了一抹妍色。
“主公又做噩梦了”他把灯烛搁在案上。
烛光下萧暥脸色苍白,骨节突兀的手攥紧了衾被又松开,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谢映之提起。
谢映之前日的谋划面面俱到。可是他不想让魏西陵进京,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且魏西陵如果称帝,那么他以前为国家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标上明确的目的性,功利性。斯人皎皎,却无端染上泥尘。
更何况魏西陵为人磊落,他不想看到他在这勾心斗角的朝廷里,和那些心机叵测、老奸巨猾的朝臣们周旋。
私心里,他想把那人一直留在江南的杏花烟雨中,不要来这北国霜雪之地。
萧暥道“西陵无心于帝位,我不想强人所难。”
谢映之似是知道他这个反应,道“让魏将军称帝,不仅是为天下有一明君,也是为了主公。”
他注视着萧暥,眼中有恻怜之意“你可知,你不能再损耗下去了。”
萧暥明白,魏西陵如果成为帝王,自己身上的重担终于可以卸下。
今后哪怕是在朝堂的波诡云谲中,他们也可以并肩作战,君臣一心。无论什么流言蜚语,暗箭中伤,都无法撼动他们之间的信任。君知臣,臣知君。
但他不想让魏西陵当皇帝。不想看他坐在冰冷孤寂的王座上。
萧暥试探道“魏氏皇族旁系支脉并不少。是否可以挑选其他端正之人”
谢映之心中微微一叹,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