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此处,叔孙通很不体面的低呼了一声。
说实话,“兵仙”这样的称呼委实有些尴尬的土气,但宫殿中人人静默,没有一个发声表示异议。
毕竟,如果真有人能横扫巅峰时的那个“项羽”,他就是自称兵祖宗,想来也无人敢于议论。
只是,在骇然震动之余,众人心中却不觉转起了同一个念头
这战力贬值,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当然,我这里不打算吹韩信打的胜仗。甚至说句实话,相较于项王在巨鹿奇迹般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韩信定三秦、平魏、破赵、灭代的诸多征战固然精彩至极,却也未必就超乎其上,可以蔑视项王什么。真正令他为古今称许,后世名将俯首拜为第一的,反而是一个相当不起眼的小技能所谓韩信可以“驱市人而战之”、“多多而益善”。
这个技能在后世倒不算稀奇。不少将领都有临时武装平民,紧急训练后组织冲锋的战例,最多不过称许一句带兵能力超凡脱俗而已。但兵仙之所以为兵仙,靠的只是带兵能力么
或者说,我们不妨回到楚汉相争的那几年,纵观天下诸侯,有几人可以“驱市人而战之”
答案很简单,一个也没有。
不要忘了,秦亡距战国还不过区区十五年,并立的诸侯们依旧在以六国的惯性思考着问题。他们追念灭亡的先国,追念夷灭无地的军队,于是以旧国的逻辑重建了一切赵军属于赵人,燕军属于燕人,就连天下无敌的西楚霸王,他赖之震慑诸侯的精兵强将,也是“江东子弟”,楚人出身。
这是诸国几百年的逻辑了,很正常,对吧
而韩信,就是这个正常逻辑中的“意外”。
简单来说,韩信或者说汉初三杰是混战中第一批意识到“时代变了”的人。他们朦胧领悟到了这世界的变化。天下已经不是七国争雄、彼此为政的天下了,这是被祖龙以一文字,以统一度量衡,以驰道改造过的,大一统的世界
仅以军事而论,“一文字”意味着军令可以在各士之中通传无碍,只要安排识字解文的将领,便可以将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控制住每一个兵士;而统一度量衡,则意味着辎重发放的度量不再有冲突,军事器械的制造可以归拢于整体的标准之下;而皇帝耗竭国力修建的驰道,则为军队的迅速调动与转移了最关键的条件。
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一支统一的,超越于各国界限的军队,已经呼之欲出了。
而韩信,兵仙韩信,多多益善的韩信,是唯一能掌握这支军队的人。
他领悟出的奥秘在后世平平无奇,但在楚汉相争时却无异于不可理解的神技各国诸侯都依赖着本国子弟所组建的乡土部队,打一次就消耗一次,战一场就少一场;而韩信呢韩信在赵国便招募赵人,在魏国便收揽魏军,但凡始皇帝车同轨书同文之处,都是兵仙无穷无极的兵源。什么叫“多多益善”意味着无论是哪个诸侯国的人,都可以被韩信随意调动,如臂使指。
当诸侯面对韩信时,便等同于以区区一地之兵,抵抗大半个华夏混同而成的部队;以区区一诸侯国的精锐,对抗整个中国的精锐。
这还能有一分的胜算么
什么叫降维打击这就叫降维打击。什么叫先进制度对落后制度的碾压这就叫先进制度的碾压。
在楚汉争斗的短短数年之间,先进制度毫无疑义的展示了它莫可抵御的威力。大一统哪怕仅仅是被始皇帝仓促开发出来、极度残缺而又孱弱的大一统,也可以轻松吊打六国余孽。
诸侯中的魁首,西楚项王“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所领之楚军横行天下,实在已经将战国旧制的潜力发挥到了极致;但纵使这样光辉灿烂的名将,无与伦比的万人敌,在大一统面前依旧孱弱得可悲而又可怜,甚至抵挡不住先进制度所稍稍展示的那点威力。
项王死时,自称“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某种意义他并未有错误。如果世界还是战国时的那个世界,那么项王与兵仙沙场争雄,纵使不敌,亦不至于一败涂地;真正将他碾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绝非军略上的差距,而是那若隐若现的历史进程,初次从胞胎中睁开眼睛的大一统。
换句话说,他也不是败给了天,他是败给了始皇帝,以及唯一领会始皇帝精髓的兵仙。
读到此处,扶苏心潮澎湃,热血滚涌。他久出塞外,对兵制军务了如指掌;也正因如此,一看到韩信“多多益善”、“混诸国之兵”的操作时,才如醍醐灌顶,有了不可言喻的明悟。
原来还可以这样
与这样招募兵士的手段相比,过去以一国一地为界域,以家乡父老子弟为根基的军队,便实在是太原始,太低效,太,太可怜了。无怪乎那位勇冠当世、天下披靡的“项王”会战败,在这样的手段之前,纵使白起复生,恐怕也只能束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