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唐臻尽量收敛锋芒,以平和的语言询问岑威的状态,“会在打仗之后,很久都走不出来吗”
岑威面露疑惑。
“即使已经离开战场很久,也时常会生出依旧在军营中的错觉,偶尔甚至会幻听或幻视。”唐臻舔了下嘴唇,解释道,“我曾在书中看过类似的例子。”
“真的会这样”岑威脸上的诧异更明显,“两年前,我当时的副将忽然患上睡行症。夜里拿着长刀去巡营,一声不吭,见谁砍谁,醒来却没有任何记忆。回村不久,他夜里砍人的症状竟然不药而愈。老村长说他是八字太弱,压不住战场的血煞,才会被影响神志。”
唐臻面露惊叹,不得不感慨古华国玄学的神奇。在他看来,这名副将应该是精神焦虑和压力过大导致的梦游。然而用古华国玄学解释,也能做到逻辑通顺。
他简单粗暴的追问,“你是因为和副将有相同的困扰,所以不愿意再上战场吗”
岑威摇头,不忍心对唐臻说太多战场的细节,言简意赅的道,“我八字极硬,能震慑住魑魅魍魉。有我坐镇的军营,除了当年的副将,从未有过被血煞之气困扰的事发生。”
“殿下不必为臣担心。”岑威主动解释道,“沙场征战,臣已经是极幸运的人。如有必要,臣随时可披旗上马,再次挂帅。”
经历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役,身上的伤口虽多却不致命,也没留下严重的旧伤,难道还不够幸运
只是夜深人静时,岑威总是会想到身侧来来去去,逐渐消失的熟悉面孔。还有战事结束,满地的断肢残骸和身后响彻半边天地的哭喊。
“臣只是觉得”岑威停顿半晌,语气忽然变得低沉沮丧,“无论谁输谁赢,永远留在战场的人都是儿子、丈夫、是家中的顶梁柱。”
当初岑家村是为了活着起兵。
这些人想来也是为了活着才参军。
一场战争,双方都会有人永远的留在原地,或多或少罢了。
作为主将,岑威排兵布阵、带头冲锋,绝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的时刻。
有敌有我、有胜有败,才是战争。
他早就熟练的把控规则,绝不会犯下名为仁慈的罪孽。
然而杀戮总有停止的时候,壮烈之士埋骨他乡,也总要有个理由。
岑家村如今不仅有活下去的资格,还拥有前所未有的自由,岑威需要为接下来,不知道会在何时再次到来的战争,找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所以他才会不顾父亲和叔父的阻拦,亲自前往京都向昌泰帝和太子表示善意。
在这里,他会找到下一次战争的意义或者竭尽全力的阻止下一次战争的到来。
如果在京都没能找到答案,岑威打算单枪匹马去北方拜访陈国公,询问对方当年为什么肯轻易放过攻入河南的最佳时机。
作为主将,岑威再清楚不过,血染松原已经是他的极限,也是当初整个河南省的极限。对北地霸主陈国公来说,损失的却只是些脸面而已,只要他愿意,不出半个月就能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的大军压境。
唐臻怔怔的望着岑威的侧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大概是天生缺少名为同理心的情绪,即使面对面的坐着,真切的感受到岑威的茫然和痛苦,冷漠的心也没有任何被触动的迹象。
我不该这样。
正常人至少不该无动于衷。
唐臻眨了眨眼睛,迟钝的垂下眼皮,顺着刚摸清的规律,轻声问道,“你是因为不想再上战场才进京做伴读我能帮你吗”
“殿下肯收臣做伴读,已经帮臣极大的忙。”岑威看了眼唐臻,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可能会吓到对方,立刻低声道歉,语气温和的对唐臻道,“若殿下将来有意效仿成宗,龙虎军愿意为殿下震慑宵小。”
说到宵小,岑威的目光瞬间锐利。看向唐臻时却像是正午的阳光,充满期待的照在名为太子的树苗上方。
即使太子无法成为成宗,也有可能另辟蹊径,以全新的方式维持圣朝的安宁。如同烈宗驾崩之后的成宗,成宗驾崩之后的昌泰帝那般,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岑威不会将岑家村好不容易搏来的安稳生活,贸然赌在还没长成,身上充满不确定的太子身上。但也不吝啬在太子遇到困难时,出手给尚未长成的树苗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