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礼成,林容被众人簇拥着迎进喜房,已经出了一身的虚汗。四周寂静无声,只偶尔烛花刺啦,她不知在喜床上枯坐了多久,直到双腿微微发麻,这才听见外头二门上的云板声,仆妇的常喏声“君侯到君侯到”
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渐渐逼近,一双黑云段绣金的靴子映入眼帘,停在三寸之远处。
喜床旁侍礼的仆妇小声道“君侯,当行共牢、合卺之礼。”
陆慎挥手“出去”
高大的阴影顿时笼罩过来,久久不动,叫林容无端地生出一股寒意来。陆慎嗤笑一声,见床头悬挂着一柄青铜剑,当下挥剑而去,龙凤盖头随之劈成两半,露出一张惊慌的美人面来。
那柄青铜剑锋利异常,是崔氏的陪嫁之物,按照雍地的风俗,新婚合卺之夜悬挂在床头,以作驱邪之物。只是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有新郎用这柄剑划破新娘的盖头。
林容跌坐在床上,垂珠冠也散落在一旁,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很镇定,此刻手指却不自觉发颤,脑子一片混沌,心里哀叹难道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她脑子嗡嗡了半晌,这才听见一声冷冽的笑声“江州的县主,出身尊贵,在洛阳有光艳动天下之称,做一个美丽的花瓶,倒是异乎寻常的合格。”
林容回望过去,只见一身红色吉衣的男子,他似乎喝了不少酒,隔得远远的便闻得一股幽郁的酒气。
他后退一步,整个人漫不经心地斜倚在花梨木圈椅上,五色旒冕散落在一旁,伸手抚额,腰间珩、瑀、玉花、琚、冲牙、璜、玉滴组成玉佩便泠泠作响。
他人生得颀长而高大,长眉入鬓,微微勾起的薄唇似笑非笑,只那眼睛仿佛幽黑的深潭一般,桀骜十足、压迫感十足,又充满了考究和打量。
林容深吸了一口气,整衣下榻,福身行礼“妾身崔十一娘,拜见君侯。”
陆慎却并无回应,林容顿了顿,并不在意,说出预先准备的说辞“妾身从江州而来,实乃父母之命,不可违背。临行前亲友殷殷嘱托,万望结崔陆两姓之好。然则崔氏此前颇多失礼于雍州,妾身愧疚难当。故而不敢忝居正妻冢妇之位,以陆氏夫人自居,更不敢对君侯颇多打扰。今至雍州,只求一间僻静的屋子,一日三餐,四季衣帛,能够保全余年。”
说罢,便伏身在地,以示听候发落。
陆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望着跟前伏身的女子,一头鸦青色的秀发委顿在地,偏偏人生得极白,额前交叠的玉指隐隐泛青,倒是一副上好的水墨画。
良久,陆慎手腕微微一转,那柄青铜剑便轻轻挑起女子的下颚。女子微微抬头,露出天鹅一般白皙的脖颈,虽强逼自己镇定,却还是控制不住得微微发抖,他盯着她的眼睛,直到那清丽的瞳孔映照出自己的亲王冕服,声音清冷却带着微微的薄愠“你不愿意嫁到雍地”
林容微微垂眸,便见那剑锋上密布的黑色菱形花纹,她心里暗叹了一声糟糕。
这时虽不比南北朝门阀寒族泾渭分明,却还隐隐有些世庶之别的影子。重文轻武自开朝以来便是如此,高居庙堂的公卿士大夫虽惧怕这些地方军阀,却也在心里瞧不起这些武夫。
陆慎这个人倨傲,恐怕只有他嫌弃旁人,却没有旁人嫌弃他的道理。
林容抬头,直视陆慎,目光坦然明烁“君侯神俊清峙,又守土封疆,护卫黎民,乃当世伟丈夫也。妾虽久居江州,却仰慕君侯久矣,何有不愿意一说实乃家父多年前失礼于陆氏族老,妾身羞愧难当,万万不敢有非份之念。”
陆慎闭眼,念“寒素清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哼,崔十一娘,教你说这番话的人,当真觉得自己聪明吗”
林容一颗心沉下去,勉强道“妾身不敢,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