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一个人,需要看他流尽数万滴血。
元苏苏坐在金碧辉煌的台下,两手交叠抚膝,衣摆往后逶迤。
她看着血流如溪一般漫下台阶,在浸湿自己的衣裙之前,伸手把金色裙摆拉了拉,避开血流的轨迹。
她也算是习惯了。
台上死的这人是南阳侯世子,被新皇谢无寄亲手杀的。原只在他脚下叩头乞怜,那飞霜剑还规规矩矩地佩在新皇的腰间。
须臾,剑锋便如寒光一般,从他喉管上退过,祈求声一噎。
死人倒下后的双眼还正对着元苏苏,她觉得恶心,垂着眼睛皱眉。
片刻,已经有宫人把他抬了出去。除了那条血溪和淡淡的血腥味,没在这宫殿里留下分毫痕迹。
元苏苏悲哀地叹出一口气,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无力。她这个人一向识时务,贪生怕死,到了此刻再是天大的傲气,也没命去坚持了。
她折腰俯下身去“陛下。”
她声音洋洋盈耳,一向如噀玉喷珠,咬字有别样味道,与京中不同。语气放软了些,竟也有些乞怜的意思。
台上的人身长如玉立,发髻高束,黑衣下腰被束得细,手握着剑柄,静静抵在腰间。
他如今也不过二十许。
前半生荒唐流浪,欺辱受尽;后来回京,风云之中大起大落,落下满身伤疾。
进得殿来后他便卸了甲,如今衣物有些单薄,大雪天气,竟像也不觉得冷。高大的殿门被宫人合上,木质建筑里并没有什么明亮的光线,他问“是他想带你逃出去”
语气这样淡,叫人也听不出情绪。只是不怕人,也得怕那柄剑。
元苏苏立马垂首撇清关系“狂妄忤逆之辈,擅自想劫我出宫,我并未答应。”
台上的人沉默须臾,再出声时,竟是笑了,一字一字说“他是你未婚夫婿。”
元苏苏攥紧了双手,觉得此人实在是疯魔,这般情景还能谈笑,可见不把人命放在眼里。那笑十分阴冷,叫人胆寒。
她咬唇片刻,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韩家狂徒想必是欲劫我同赴黄泉,不愿见我一人苟活于世。”
少顷,他懒洋洋收了剑。微微清鸣之声里,剑刃入鞘,丁一声。
“为何”
“无知世人,总是要女子守贞。他们韩家要一个节妇,贪生便该杀。”元苏苏一直未抬起头,手心已经攥出汗意,仍促着自己声音冷静。
“殊不知失节事小,饿死事大。谁让我活,我便听谁的。”
这话冒险,却不得不说。元苏苏如今已是把自己的性命和元家的性命,都悬在了刀尖上。
盖因如今的新皇谢无寄也是她曾经抛下之人。
须臾难耐的静默后,台上的人抬步走下来。
靴履声踩得她后背寒毛直竖,不知他下来想做什么。
她的下巴倏忽被剑鞘抬起
元苏苏深深吸了一口凉气,鬓边珠饰急剧颤动,比她的心跳得更快。冰凉的铜剑镖抬着她下巴,一股血腥味涌入鼻息,元苏苏顾不得干呕,几乎是想遍了这辈子最悲伤的事逼出眼泪,眼睛只能看见对方佩剑的腰带,睫毛颤着泪点,红彤彤可怜。
“谢无寄不要杀我”
她这辈子尊荣豪奢,难得求人。头回求人,就是在这样危急难堪的场面下。
那脖子也低得生涩,更多好听的话也说不出,甚至也不容自己做出拉他衣摆的事。只是一滴泪从右眼滚下,眼睛一眨,便再不出声,半晌后慢慢抬起眼看他。
那是一张冷峻森然,如山如月的脸。不像她与他初见时初初褪去了少年青稚,如今六年过去,流光早已把人抛了。
谢无寄右臂有伤,那年流落山野破庵,元苏苏的护卫看了他的伤,说此少年只怕不好,以后右臂不能拿重物,更不可使兵器。倘是寻常人家,只怕为人嫌弃;更不用说读书习武,天然差人一等。
元苏苏并未对这个萍水相逢之人有更多怜悯,给了药粮便已是善心。后来他如何,她也并不关心。
只是如今,谢无寄却已能将重剑如臂挥使,出剑那样快,连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已割杀。
过去也听说他一手好书法,讨得大儒欢心,因此才得以从江淮回京,得见天日。
书剑二道,无一不需右手的功夫。
他对自己极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