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蜡残。
冬枣柑橘摆满供桌,倪素坐在蒲团上,一颗又一颗地数,整整三百颗冬枣,八十一颗柑橘。
一个不少。
兽珠在碗碟中间,香灰落了它满身,倪素将它拿起来,用帕子擦拭干净,她一手扶着桌角起身,双腿麻得厉害,她缓了片刻,才慢慢地走出屋子。
她惦记着青穹,慢慢地走到对面的连廊,轻敲了几下房门,青穹在里面不应声,她推开门进去,床榻上鼓起来一个山丘。
他在被子里没有动,倪素想起在雍州时,他阿爹去世,他便是如此,不分昼夜地逼迫自己睡觉,渴望睡着后梦见幽都。
倪素没说话,她转身出去,将房门重新合上。
清晨的冷风刺得人脸颊生疼,倪素强打起精神,洗漱,穿衣,她平日里不爱用妆粉,但见铜镜里的自己脸色实在是有些差,她便动作生疏地给自己上了些妆粉,用了口脂。
饭总是要吃的。
即便她不吃,青穹也要吃。
倪素打开医馆的大门,外面的行人在她眼前来来去去,行色匆匆,地面湿润得厉害,倪素将大门合上,往卖早食的食摊走去。
“倪姐姐”
在食摊前等热饼子吃的阿芳一回头,就瞧见了她,“你要吃什么馅儿的饼子我请你吃吧”
倪素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用了,我要买很多,你阿爹给的钱,你省着用。”
“是你们家那个怪哥哥吃得多吗”
阿芳问。
“他不是怪哥哥,”
倪素纠正她,“他叫青穹,战血拭我剑,此剑破青穹的青穹。”
“战血”
阿芳没听太明白这句诗,她只识字,没有念过多少书,“这是什么诗啊”
“一个将军的诗。”
“啊,那怪哥哥的名字还挺好听的。”阿芳说。
食摊的摊主恰好在此时将热热的饼子用油纸裹着给她,她吹了吹,也没走,而是对倪素道,“倪姐姐,咱们一块儿去瞧热闹吧”
“什么热闹”
“小娘子还不知道前日被夤夜司的那些杀神抓走的那些人,今儿说是要放了”摊主一边炸饼子,一边搭话。
“要放了”
倪素反应过来,是何仲平他们。
“昨儿晚上忒不太平那莲华教的副教主张信恩可真是胆大包天,一晚上连杀了两个朝廷命官连娘娘的父亲都没放过”
在一旁的油布棚里吃馄饨的好些人的谈论之声落来倪素的耳畔。
“可不是么昨儿晚上宵禁,外头的动静可不小啊,听说潘三司和那丁大人死时正在一块儿,那张信恩是说杀就杀啊”
“这一夜之间,天都变了好几番了,官家好像也病重了。”
“小娘子,要几个饼子”
摊主喊了声,不见回应,抬起头来,“小娘子”
“五个。”
倪素恍恍惚惚。
为什么是张信恩哪里冒出来的莲华教张信恩不是他吗潘有芳和吴岱,不是死在他的手里吗
摊主将五个饼子递来,倪素立时将其塞到阿芳手中,又给了她一些钱,“阿芳,劳烦你帮我将这些饼子送回去给青穹,他生着病,你就在连廊上喊他一声,将饼子放在桌上就好,多谢你了。”
阿芳嘴里还咬着饼子,见倪素说罢转身就跑,她一句话也没来得及多问。
南槐街的石板路被来往的车马碾得坑坑洼洼,融化的雪水积在缝隙里,她顾不得被泥水沾湿的鞋袜,满耳寒风呼啸。
地乾门外,夤夜司的大门前,倪素拨开人群,正见那大门徐徐打开,身着玄色袍服的夤夜司亲从官从里面出来,紧接着,便是数名穿着阑衫的年轻人从里面走出,他们个个身上带伤,衣冠虽不整,却精神奕奕,身姿挺拔。
“请把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
何仲平在周挺的面前站定。
“你”
晁一松上前正欲说话,却被周挺拦住,“还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