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没有了健康,不想再失去仅剩的宝贵的亲情。
彭臻眼眶一酸,突然想起小时候学拼音写错的自己,也是这样睁着一双无措茫然的眼睛,像是害怕寡言的父亲大发雷霆一样的谨小慎微。
可刚从矿上回来的父亲只是叹了口气,用那双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泛着青黑色的大手握着铅笔,沉默地给他订正作业。
彭臻喉头一涩,艰难地维持住正常的语气,把话重新说了一遍。
老人听清了,这才细微地挣动起来,喉咙里先是发出了一些含糊的连音,才勉强吐字道“不用我不吃,我肚子不饿。”
彭臻心里急得上火,音调却不敢稍微加重一点,只好像劝挑食的孩子一样耐心地哄“爸,求你了,你就尝一点吧我花了很多钱才买到的,你不喝就浪费了。”
实则没花一分钱的彭臻如是说道。
他知道自己这么说父亲会很难受,但也知道自己不这么说他不会吃。
彭父节俭了一辈子,有命赚钱没福气花。
他干的是危险的体力活,需要吃肉才能有力气可卖。但以前肉价贵,彭父舍不得顿顿都吃肉,便时常去买肉摊上的边角料,自己回家做成很咸很咸的腊肉。
每次出工前就切下几片放在饭里,到了饭点就往里倒上开水,这样就算是有油水的一餐了。
果然,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松口“好吧。”
其实他没告诉彭臻,他的消化功能似乎已经不太行了。他的肠胃仿佛已经懒得再工作,吃下去的食物就像铁块一样沉沉地坠在肚子里,第二天再原封不动地吐出去,吃东西于他而言已是一种折磨。
保姆的脚步声渐进,在门外轻敲几下后,她端着一个汤盅走了进来。
吴妈端着汤,却没有如同以往一样直接在床边的桌上放下,而是走到彭臻面前,面色怪异“彭总,你这鱼在哪儿买的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彭臻一怔,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吴妈吭哧了两声,低声说“我炖的是血鳝老鸭汤,按道理来说,应该起码要焖煮两三个小时才能焖透。但是这鱼这,我才煮下去没多久,再回来一看就发现食材都煮化了”
“化了”
“是的。”吴妈为难道“我下厨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能煮化掉的鱼。是真的,除了我没有人进过厨房,但是汤盅里的鱼确实不见了。而且本来肉质比较硬的老鸭也被炖软了,用筷子一戳就散架了。”
彭臻脸色有些难看。
他娘的,该不会那个眼神清纯又漂亮的男孩子真的跟段景鸣一块仙人跳他吧
他活这么久,也是头一次听见什么鱼能直接被煮化掉,可别告诉他其实是什么假鱼那他会连同段景鸣一块恨上的。
他沉声下令“打开我看看。”
“是。”
吴妈恭顺地应声,用隔热布捏住盅盖,轻轻一掀。
倏地,一股霸道的香气瞬间席卷了整个暮气沉沉的屋子。
这股香味浓烈,而又没有任何攻击性,是一种温馨的、温暖的熨帖香气,从鼻腔一直馋到肚腹里去,不由自主地会让你想起世间最温暖的东西。
比如母亲的双手,比如妻子的饭菜。
彭臻精神恍惚一瞬,没注意到病床上的老人眼睛突然恢复了一点亮光。
“倒是还挺香的”彭臻喃喃道“别是放了什么不对的东西吧,勺子拿来我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