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钦看了一眼上头积得厚厚一层灰的书架,目光扫了一圈,落在当中一本不起眼的册子,那书脊正写着齐民要术四字,摆了摆手,
“你让开,我来。”
片刻,他站在锦凳上将此书取下,又用湿帕将上头的灰剥干净,方递给沈瑶,沈瑶往罗汉床上一挪,翻开书册,一股枯木般的沉闷气息涌来,她扑了扑,睁大眼睛一字字读,还别说,平日沈瑶瞧见之乎者也便头疼,今日这本齐民要术倒是很合她口味,她将上头那记载与农户经验之谈相结合,读得津津有味。
谢钦一面忙公务,时不时瞅她几眼,她这一坐便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神色里有疑惑,也有共鸣,更多的是一副寻到宝藏的欢喜。
谢钦几番想引起她的注意,都以失败告终,原以为她要做些什么,结果被一本书给耽搁了。
连着数日,沈瑶日日都来书房啃书,遇到不认识的生僻字便请教谢钦,过去半年,她也曾记录了一些嫁接树苗生长的情形,研读时便用小楷写了一些便签,当做注解,往后的日子时不时便对照这本书,去后院打理苗圃,日积月累也颇有心得。
她试着将不同的花木嫁接,培育出全新的观赏品种。
谢钦见她学得带劲鼓励她将嫁接之术形成经验,回头可单独著书。
沈瑶愣住了,指着自己,
“我著书”
“没错。”谢钦坐在她对面,神色荣焉,“昨日蔺大人回了京,他拦住我滔滔不绝讲述那嫁接之法,称之为前无古人的创造,他学习你的法子,将两种农作物嫁接,如今苗已成活,待成功便可推广,这可是千秋万代的好事,你自然得将此法传承下去。”
沈瑶被他鼓励到了,什么都顾不上,一头钻入后院忙活。
谢钦失笑,这样生机勃勃的沈瑶,瞧着令人稀罕。
就这样,日子不声不响过去半月。
老太太每日汤水不断,谢钦要么在朝中用膳,要么悄悄倒了,没有故意以此来试探沈瑶,倒是沈瑶吃了个大饱,每日每夜均要在院子里吹半日冷风方能平复。
恰恰到了年底,正是朝中最忙碌的时候,谢钦忙完三年一期的各部堂官大选,紧接着又要组织各地官员考核与发放年饷之类,一月有半月歇在朝中,其余时候回到故吟堂,沈瑶偶尔睡着,偶尔累趴了没有力气与他说话。
说来也怪,自吃了老太太大补的汤药,沈瑶近来睡得极好,不再像以前那般动不动便要寻安抚,故而谢钦也没机会搂着美人入眠。
一人默契地没提同房的事,谢钦即便想,也克制得很好,临门这一脚,需要沈瑶自己来踢。
日子悄无声息进入年关,沈瑶一面忙着园圃,一面帮着一夫人打点家务,那四姑娘谢文敏终是把那门亲给退了,如今一夫人又张罗着给她寻新的婆家,府上中馈有一半担子落在沈瑶身上,因为宁家的事,老太太现在看大奶奶宁氏也不顺眼,没打算让宁氏帮衬沈瑶,反倒是吩咐谢京给沈瑶打下手。
这么一来,现在坐镇在议事厅管事的,一边是一夫人与儿媳妇周氏,一边是沈瑶与谢京。
腊月初一这一日,天朗气清,一夫人带着女儿去城外寺庙上香,实则行相看之举,独留沈瑶,一奶奶周氏与谢京打点家务。
针线房的管事拿着一张账单递给一奶奶周氏,
“快到年底,奴婢们也该给各位主子预备除夕的新裳,依照往年,各位主子每人得准备四身,只是今年添丁进口,预算便多了些,奴婢昨日拿了一夫人的对牌去了账房,账房的许管事却说超支了,将之退回来,奴婢没法子,只能请夫人奶奶们示下。”
周氏捏着账单,为难地看着沈瑶。
“六婶,母亲不在,您看看这事该怎么说”
黎嬷嬷在一旁看了一眼周氏,暗暗冷了脸。
银库与账房一直由一夫人婆媳牢牢把控,眼下遇到棘手之处却往沈瑶这里推,这里头的门道,黎嬷嬷自然清楚,今年收成不如往年,谢家家族根深叶茂,百年世族的体面得维持住,譬如今年谢钦大婚,老太太高兴,大办特办,足足耗去了两万两,公中账面不好看。
年关又有诸多大头开销,年前家宴,各主子退旧换新,亲戚之间的年节礼,跨过年后,从初一到十五,宴席摆个没停,其中还得预备着怡宁郡主的陪郎宴,怡宁郡主一月前嫁给了新任刑部尚书之子,刑部尚书是谢钦举荐上去的,家里自然看重谢钦这个外甥女,平南王妃十分高兴,满面红光,谢家也跟着要给体面。
旧的排面省不了,进帐又不如往年,一来一去,缺口便大了。
账房的五位管事日日长吁短叹,恨不得发一笔横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