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大的院落中铺着几张茵席,一位头戴长脚幞头,身穿银青底竹叶纹圆领袍的郎君正跪坐在茵席上,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将一卷卷竹简平铺开来,放在太阳下晒。
“竟日在弘文馆看书还不够,难得休沐在家还是看书,你就不能做点别的”阎氏看着自己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书房里书太多了,堆得危如累卵,我看今日天气好,就拿出来晒晒,顺便整理一下。母亲是有何事”柳士白停下来,仰头看着阎氏温声问道。
阎氏道“阿皓要吃炙羊肉,春芽儿腌制了羊肉,请了隔壁的孟家小娘子在后院烤着呢。我瞧着烟气大得很,不好让孟小娘子如此劳累,你去烤吧,学会了,下次阿皓再要吃,就不必劳烦旁人了。”
柳士白道“既然孟家小娘子在,我去恐怕不太合适,母亲找个伶俐的丫头去学便是。”
阎氏一看儿子是个死脑筋,挥手让身后的丫鬟退开,她自己在儿子面前的茵席上跪坐下来,正色道“你必须去,你不但要去,还得设法哄她高兴。”
柳士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拒绝道“不可。我记得孟家小娘子年龄才与妹妹一般大,与我相差甚远,不能匹配。”
阎氏道“不是孟家那个庶出的,是嫡出的,小字彤娘,年十九,前不久与晏家和离归家了。”
柳士白微微垂下眼,道“那与我也相差过大。”
“大什么大七岁而已。”阎氏细觑儿子表情,叹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阿婉,可她毕竟不在了,你还能为了她一辈子不再续弦再说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你也该为阿皓想想。在学堂里,别人家孩子说起来都是我阿娘怎样,我阿娘怎样,阿皓的阿娘呢我是能管他吃喝拉撒,可也仅此而已,孩子心里的那块空缺,我这个做祖母的填补不了。”
柳士白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膝上的竹简,不说话。
“孟家搬到隔壁两年,这两年间,我与他们家多有走动,知道这一家子都是和善性子。那彤娘虽是和离的,但我看她也是个好性儿的,长得珠圆玉润美貌可人,虽是不能生,但咱们家已经有了阿皓,一个孩子虽说是少了些,那也比找个能生的回来,到时候生了自己的孩子就偏心偏帮,弄得家宅不宁的好,你说呢”阎氏努力想说服儿子。
柳士白抬眸道“阿娘,你不觉着咱们抱着这样的目的去接近人家姑娘,太自私自利了么人家好端端一个小娘子,按你说的,性子好,容貌好,家世也不差,那凭什么就得嫁给我这个鳏夫做填房,给阿皓当后娘呢”
“你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怎么就自私自利了”阎氏生气道,“她好,那你也不差啊你看你,品貌端庄,学问又好,年轻有前途,若非是续弦,你又惦记着阿婉,屡屡拒绝说亲,咱们家的门槛都要被媒婆给踏破好吗旁的不说,不管是阿婉生前还是身后,你房里没有一个通房,后院没有一房妾室这总是事实。我跟你说,若我去孟家提亲,只把你没有通房和妾室这一点跟孟夫人一说,她就得点头同意”
“祖母阿爷,来陪阿皓捉迷藏吧”母子俩正说着,柳文皓带着孟础基嘻嘻哈哈地从外头跑进院中。
阎氏抬眸见了两人,随口打发“阿皓先带着础基去玩,祖母和你阿爷有事要说,待会儿便来。”
柳文皓答应着和孟础基一起跑了。
阎氏继续劝柳士白“再说了,她不是不能生养嘛,若非家里已经有孩子的,谁能娶她那只能是丧妻或者和离再娶的。我知道,你心里忘不了阿婉,觉得再娶便是有负于她,我告诉你,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对她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世上男子能做到你这样的,那是少之又少。她若以你待她之心待你,必也舍不得你为了她终身不娶孤独终老。许你为她三年不娶,已经是我的极限。我跟你说,你若今年还不成婚,我就不许你再去瞧她爷娘。”
“阿娘,你何必如此相逼”柳士白急道。
“你这样,难道就不是在逼我你妹妹明年是要出嫁的,我若再有个三长两短,你告诉我,让谁来照顾教养阿皓让府里这些婆子丫鬟吗”阎氏发一回狠,别过脸道“我意已决,就彤娘最合适。孟夫人说二嫁由她自己做主,你须得亲自出马,哄她高兴。”
柳士白见阎氏连三长两短的话都说出来了,顾念父亲早逝,阎氏独力将他和妹妹抚养长大不易,不忍再回嘴违逆,沉默了一瞬,低声道“可是,我也不会”
“阿娘,大兄,可见着阿皓和阿基了”他话音方落,柳明绿便带着孟允棠出现在院门口,手里都举着刚烤好的羊肉串。
阎氏见孟允棠来了,也顾不得和柳士白置气了,忙从茵席上起身,对两人道“方才见他们二人进来了,说是要玩什么捉迷藏,这会儿到又不见人影了。春芽儿,你到卧房那边去找找,大郎,你带着孟小娘子去书房那边找找。”
柳士白只得从茵席上起身,抬眸看向妹妹身边的小娘子。
十分鲜妍明媚的一个小娘子,头梳堕马髻,乌云般的发髻下簪着朱粉色芍药花,上穿菡萏色夹绫衫子,下着黄白游团花夹裙,挽一条浅蓝色披帛,肌肤白润如玉,还真是应了母亲那句“珠圆玉润”。
孟允棠也在打量柳士白,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柳明绿的哥哥。
怎么形容呢只能说,柳士白是她见过的最像读书人的读书人,一身清雅矜贵的书卷气,肌肤洁白,眉目秀致,从茵席上起身的动作也是不疾不徐风度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