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医生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透明小袋子,一把沾满鲜血的壁纸刀封在袋子里。
黎里只看一眼,捂住眼睛。她压抑住嘴唇的颤抖,许久后,问“伤口深吗”
“不深,他因为情绪太激动,反而没力气了。”
她肩膀落下去一点儿,哽声“他答应过我,买壁纸刀的时候,会跟我商量的。”
“他好像知道你会问刀的事。让我解释,他买这把刀是为了做别的事,不是想自残。”
黎里一愣。
徐医生又说“其实,他在那么低落消极的情况下,能主动打电话给我,我很庆幸。得这个病的人,会羞耻,觉得说出去是一种无能和软弱,也不愿联系医生。我做了他医生大半年,才勉勉强强能听他吐露半点。”
“我知道。但医生,现在这件事我不敢想象对他打击有多大。接下来该怎么办,他醒了该怎么办”
医生沉默半刻“尽量让他多住一段时间的院,配合治疗,先让情绪稳定下来。你要尽量给他安慰和陪伴。他现在的情况,需要一直有人守着了。”
后头这话叫黎里心里一沉。
“我会的,但,我不是质疑。”黎里勉强笑了下,很无助,“治疗有用吗他以前也住院过很多次我不知道真的有用吗怎么”她太混乱,低下头去,声音小了,忽莫名想哭,哽咽一下又死忍住,“我知道他很努力了,我也努力了可怎么就这么难呢像一点用都有。他像是一直都在痛苦里打转。”
徐医生放缓语气“首先,治疗肯定是有用的;治也肯定比不治好。但每个人严重程度不同。他的情况确实很难。他生病的年纪太小了,一个人心理发育最关键的青春期,秩序完全摧毁,陷入紊乱,一直没再好好重塑过。家庭、学校对这类病情也看护不当,各种因素导致他时好时坏,反反复复。精神抑郁影响了身体健康,身体上的疼痛又反过来折磨加重精神压力。”
“我明白。”黎里点点头,很快抹掉眼睫上的雾气,“我不是怀疑和抱怨,我只是太心疼他,也太害怕了我真的很怕他”她死死咬了下嘴唇。
“这个病有时像癌症,陪伴病人的亲人也很痛苦。你知道吗,曾经有病人家属和我说,舍不得病人离开,又希望他干脆死了。”
黎里怔住“怎么能这样”
“因为病痛折磨的从来不单单是患者本身。”徐医生叹,“也有病人和我说,死其实是解脱,让我不要救。可能谁不是当事人,很难了解他们究竟有多痛苦。生理上的疼痛,心理上的压抑而就燕羽的病情,居然能技艺精湛地弹琵琶,只能解释为超强的意志力、或者说是对琵琶太深的执念吧。但是”她说到这儿,停下。
黎里看向她,徐医生思索一下,还是说“我其实给他父母建议过,远离刺激源,但考虑到他应该不愿意,而且究竟有多大效果也不确定,就没再提。”
“什么意思”
“停学,不再弹琵琶了,远离这个圈子,至少三四年内不要再接触。”
“这怎么可能呢不让他弹琵琶,等于要他的命。”
“我明白。这也只是我的设想,不见得一定起效。重度抑郁已经不是说远离刺激源就一定会好。只是我认为,只要有可能有希望,就该尝试。”
黎里怔忡半刻,问“您觉得,琵琶也是他的刺激源”
“琵琶本身不是,反而是他的精神支柱,某种程度上在拯救他;但琵琶附带的其他一切,对他是很大刺激和伤害。就比如那位陈姓男士,以及他派系里的那么多人,他以后的路,怎么绕得开”
黎里无言许久,摇了下头“他不可能放弃的。”
“是很难,但作为医生,我觉得,生命比一切都重要。”
由于药物作用,燕羽第二天才醒。醒来后,他一直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但窗外什么也没有,连天气都不好,白蒙蒙的,略显灰沉。
黎里端来医院食堂的粥,可他不吃。她轻声劝了几遍,他也不开口,甚至不看她一眼,只是望着窗外,那眼神说不上是空茫又或是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