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打量着他的神情,眼神微微闪烁,终于不再多言。几个船工一拥而上,与白海东勾肩搭背,对马车里的云眠又是作揖又是道谢,谢她出钱宴请,做些滑稽古怪样子,让云眠也忍俊不禁。
一行人吵吵嚷嚷往酒楼去,左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右一句“交结义气死生同”,白海东被挟在中间,再忍不住,还是绽出一个少年人的笑颜来。
刺目的阳光。
耳边的海潮生听了太多太久,已经变成一种刺耳的嘈杂。顶着晃眼的阳光,白海东仰躺在匆匆扎就的粗糙木筏上,被太阳照得嘴唇干裂、面皮灼痛,纵使如此,他也没有扯动旁边扯下来的小半角船帆遮住身体,因为他已经没有半点力气。
常年在海上,白海东深知,此时他已经到了濒死之际。
食物倒是还剩有一些,可他更需要水,只要有一点点雨露就好。然而天公无情,烈日持续,耗干了他最后一点饮水。
白海东回忆起出发之后的事。
他答应与白山雨赌,按海商规矩,凭一条新航路抵消所有罪责与污名,并非头脑发热或者想苟延残喘。多年摸索下来,他心中其实早就有了半条航路的影子。
于是在出发之后,白海东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择定了一个方向。将自己人和亲信全部集中在一艘船上,而把白山雨安排的那些心怀鬼胎的重刑犯和船工放在另外几艘船上,提防警戒,不曾有一日松懈。
白山雨的人果然掀动了一场暴乱,白海东早有准备,本来已经成功将对面镇压,不料正遇上一场海上风暴,给了对面反击的机会。郑大为了保住他们的物资,在拼杀中葬身大海。
除此之外,白山雨还在沿海各处设卡,用尽手段,不许他靠岸补给,誓要将他耗死在海上,这极大影响了白海东与剩下船工的日常供给。走投无路之下,白海东盯着地图苦思数个日夜,终于决定调整航线,先去他与父亲之前发现过的岛屿补给。
然而还没到那座岛,有船工绝望地跑来,给白海东看甲板的断口处,那里正蠕动着一些长长的白虫。
扛过无数次明枪暗箭的白海东,在那一天,正面撞上了凿船贝这个噩梦。
自那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凿船贝啃食船体,只剩他一人垂垂将死。
他好像在与一个巨大而虚幻的厄运搏斗,但他斗不过。他仍记得自己曾渴慕的皇权、渴慕的权势,可那些在海上压根全无用处到了最后,白海东已经不知道该渴望什么,该托身于什么,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
眼角的泪水早已干涸,在这样的绝境之中,白海东望着头顶的两只青翰鸟。青翰鸟盘旋哀鸣,在他的木筏上空久久
不愿离去。
“走嗬”
走罢heihei飞走罢heihei”
青翰鸟声声哀鸣。
白海东的喉咙干哑得说不出话来,他指尖微动,勾过了抛在木筏一角短刀。
年少时,他就是用这柄短刀,吓退了那一伙海上的盗匪,将这对青翰鸟救下。从那之后,这对青翰鸟就一直跟着他,是海客白家少主的象征,他高兴,青翰鸟也欢欣;他流泪,青翰鸟也忧愁。
他不死,这对羽翅巨大足以飞越沧海的鸟儿,绝不会离去。
看见刀刃的反光,两只青翰鸟顿时高鸣,从空中俯冲而下。它们实在太巨大了,且羽翼丰美,木筏上根本容不下,于是一只依旧在半空盘旋着,另一只落到木筏上来,不住地用头蹭着白海东的脸颊和嘴唇,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