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你,殿下,”却听见他温柔得近乎残酷的声音,只一瞬,逼出她眼中浩荡泪意热泪不受控制地滚滚长流,可她还是听清楚了他的话,“阿爹不会死。”
“你在说什么”
沉沉脑海中空白一片。
记忆中,十年前,大雨瓢泼、哭声震天的那一日,仿佛仍在眼前。
入目所见,皆是白幡,又被雨水淋湿,蔫巴地耷拉在旗杆上。镖局的叔伯们低垂着头,默然不语。
而她的父亲,就躺在他们带回地那具薄棺中,面目全非。
她拼命想要扑进里头,想要把父亲叫醒,却被顾氏死死拦住。
阿爹,阿爹娘,阿爹阿爹他为什么躺在这里头不说话娘,为什么我喊阿爹,阿爹不应我
芳娘别看。
阿爹浑身都是血为什么,阿爹还、还有阿兄,阿兄也一道去了,为什么阿兄没回来
芳娘。
顾氏终于泣不成声,捧着她的脸,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不停摇头。
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阿兄,阿兄他,却仍是哭得抽噎,用力别开糊在眼前的鬓发,嘴里不停重复,阿兄还活着,对不对阿兄答应过我,给我带,给我带,南洋的狸猫,他说,他说我一定会喜欢,我还把去年在天佛禅寺求的平安符给了他,他说,他说一定会回来的
芳娘,别再说了。
阿兄还活着我不信,我就是不信,阿兄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那是她人生中一切美好假象被人划破、残酷初露真容的开始。
她因此而恨魏骁,恨了前世今生,整整两世。
恨他毁了她的安稳人生,恨他毁了谢家,让她家破人亡。
可如今谢缨却说
一切都是因为她。
是她害了所有人。
“可是魏骁他说魏骁,他”她太阳穴犹如被人重击般一跳一跳地发疼,脑子几乎要炸开,“魏骁他亲口说是他出卖了你,是他引来了那些刺客”
“魏三”谢缨笑了,“他的确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他”
“或不如说,在他眼里,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救他是理所应当,称不上恩。为他而死,亦然如此,是平白捡来的福祉。可惜,我并非因他而受此罪。”
谢缨说着,忽的解开衣裳。
褪下外袍,底下,是被血浸染的中衣,血渍透过包裹伤口的白纱,新旧不一的伤口横亘胸膛,触目惊心。
而他拉过她颤抖的手。
“我说过,我从没骗你,殿下。”
昔年定风城中,阴暗潮湿的地牢。
隔着陈旧的栅栏,少女高喊着“阿兄”、凑到他跟前,一脸期期艾艾地问,他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认她。
妹妹是啊,我好像,是有一个妹妹。我一直在找她。告诉我,你叫什么
那年,我摔下悬崖,受了重伤,失了记忆,一路随水漂流。之后的境遇总归是不好。但我心里一直记得,我有一个妹妹,她还在家中等我回去。我忘了她的脸,忘了她的名字,可我一直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我只是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他说,“悬崖底下,发生过什么。我没有告诉你,为了替你藏住身份、及时将你送去上京,阿爹以身做饵,受了足足三日的折磨,他们喂我吃阿爹的肉,逼我与他自相残杀,他们问我八年前,可有见过一名女婴,却从没过问我家中幼妹,也就是你你可知,为什么因为谢沉沉,真的有过谢沉沉。所有人都知道,母亲难产大出血才生下你,你是产婆亲手抱出来、血淋淋的新生儿。你从小被喂得白白胖胖,你被刻意养成江都城中人人皆知的胖姑娘。所有人,只为苦心孤诣抱下你。”
“为了你,真正的谢沉沉被迫失去身份,你代替她,成了谢沉沉;为了你,父亲宁愿赴死,也咬死不认曾经见过阿史那珠;为了你,我落入贼人手中,也不敢有一句透露你的存在,一切只为为你拖延时间。而挑中我、带走我的人,”谢缨冷笑道,“名叫尹问雪。”
银蛇君子,尹问雪。
江湖传言,此人出身海上扶桑,却渡海而来,拜在大魏武林名门、天师道门下,尽得师门真传,精通诡道,尤擅五行八卦之术。却因少时走火入魔,容貌尽毁,样貌奇丑无比,愤世妒俗,尤嫉天生美貌者。每将数百掳掠而来的少年投入蛇坑,以观其痛苦为乐,惨死在其手下的无辜平民,不下数千。
他捉着她的手。
轻抚过从肩膀一路蜿蜒至腰间的旧伤,“这一道,是在蛇坑里,险些被人分食时留下的。他们饿得眼红,却不敢赌上自己的命去吃那些毒蛇,所以,我便成了他们眼中的食物。但他们没有料到早在他们吃我之前,我便抓来毒蛇剥皮饮血,毒素留在体内。他们喝了我的血,一个接一个毒发身亡,可我没死。”
他笑了“偏偏,我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