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是,大家都是期门军出身,拱卫宫廷的,大多自小习武,又识兵法懂战略,历练一下都是军中将领,平日里相处得也好,突然混了一个乡下士卒进来,实在是处不惯。
这寡言的小子甚至连捧他们几句都不会,亲兵们谈起长安,谈起女人,他就在一旁默默骑马,默默擦箭,甚至连避开都不会,就死心眼插在亲兵队列里,木头似的一个少年,今日难得殷勤扶了将军一把,他们都稀奇。
卫青却觉得这大概不是殷勤,而是木兰正好站在那里,看他站不稳扶了一下罢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人有百样,何必强求他合群。”
亲兵们都不大高兴,但卫青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抱怨,纷纷下马歇息,安营扎寨不归他们做,生火造饭也是别人的活,亲兵平日里是最清闲的,但上了战场,他们就是护着主将的铜墙铁壁。
那个叫木兰的小子,虽也披了甲,但他那个头,能给将军挡几下哪怕他踮脚护着,擦着他头皮都能给将军喉咙来一箭,倒是他要躲的话,将军能给他连人带马挡个严实。
总不至于,上了战场叫将军护他吧
木兰骑了一天的马,脚步也很轻飘,等餐饭的时候就坐在了地上,卫青和普通士卒不同,有专人为他做饭,虽然没有什么珍馐美味,但一日一餐肉是有的,今日是炖肉,锅里翻腾着蹄髈,木兰闻着肉香,也没有馋的意思,人久不吃肉的情况下,对荤香甚至会产生反胃之感。
所以周遭的士卒也没几个瞟一眼,大多都是忙自己的,木兰习惯了手上有点事做,以前是织布,现在摸摸身上,掏出一把匕首擦了起来。
从军十个月有余,今日是木兰的十三岁生辰,她生于建元前一年,景帝执政的最后一个年头,那会儿父亲在军中,穷人家里生女充男,是怕军中的男人死了,孤女寡母撑不起门户来,而富户生儿充女,是为逃避兵役。
后来她长到七八岁,父亲伤退归乡,瘸了,干农活很艰难,家里日子更加难过,后来还有了弟弟妹妹。
她整日不出门,和母亲一起纺织,渐渐地,母亲眼花了,半瞎了,就成了她独自一人织布。
直到一年前朝廷募兵,家里算是三个男丁,征兵的吏目一定要他们家里出个人,木兰爹骂骂咧咧,从吏目的祖宗十八代说到他当初跟着李广将军出生入死,最后骂累了拖着瘸腿收拾行囊,嚷嚷着这次要去见李广将军告一状,娘时不时抽泣一声。木兰睁着眼睛熬了一夜,下了决定,接过父亲的行囊。
满是苦难的家,是没什么温情的,木兰爹脾气不大好,没打过木兰,骂是常有的事,娘亲看重弟弟,前些日子正盘算着把她嫁出去换弟弟日后娶妻的聘金,因为男丁长成就是家里重要的劳力,可木兰还是做了决定,说孝顺太远了,就是想叫他们活下来。
离家那一日母亲杀了只鸡,木兰吃了半只,她第一次吃上鸡腿,路上骑马颠簸,吐了一地。
织布很辛苦,从军也辛苦,但天空变大了,周遭的风景也变大了,入眼四处,不再是笼子似的破家烂户,和睁眼就要见到的老旧织机,木兰时常骑着马望着辽阔的天空,心情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