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走过来,踩着荆棘,走得甚是艰难,求的却不是那无上的权利,也不是泼天的富贵。
无论回望来时的路,还是看向前路,都是一片茫茫的雾白。
生在皇家,走上这条帝王路,仿佛是冥冥中的使命。
他并不怨谁,他李文翾做什么都能成。
只那茫茫雾色里,一抹水绿始终牵动着他。
始终是慰藉。
那时第一次见她,他虚长她五岁。
她八岁,他十三。
她大概就到他胸口那么大点儿。
她父母故去,她跟着扶柩回奂阳,柴大将军回京述职,受皇帝的令,把她也带了回去。
祝家只跟了她姑母一个人,她姑母年岁也不大,那年刚嫁做人妇,不顾公婆和丈夫的劝阻,执意要陪着她上京。
柴文忠是个粗人,行军打仗是个好手,却不大会照顾人,为了赶路,一路疾驰,她和姑母便也跟着昼夜兼程,那时大约年纪小,又在边关长大,耐折腾,一路上也扛了过来,到了京城,除了显得劳累,倒是水灵灵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一路奔波的样子。
她姑母不被允许进皇宫,她跟着大太监一个人到了东宫,满眼忐忑。
见了太后,先是行大礼,他坐在皇祖母那里喝茶,一瞬间连茶也不喝,歪着头凝视她,不大置信地问道“这便是祝家妹妹”
祝家的三小姐,生在显龙关,长在显龙关,竟生得比中原的姑娘还要水嫩些。
雪团子一样,叫人见之忘忧。
她侧头,不认得他是谁,知道宫里头全是贵人,于是朝着他又拜。
自小被人跪多了,只这回,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于是他破天荒站起来,将她从地上扶起来,目光凝视着打量她,问道“叫什么名字”
相思被他吓到了,呆呆地看了他片刻,大约来之前有人教导过,不要直视贵人的尊容,她看了片刻,又急急地垂下头,慌张着,一时忘了回话。
身边的太监提点她“太子殿下问您话呢莫怕,咱们殿下最是和善。”
和善的他挤出一点笑意,顺手把腰间玉佩递给她“送你的见面礼,孤也在这东宫住,你唤我一声阿兄便可,日后有事尽可找我。”
皇祖母怕他吓到人,打发他出去了。
出了主殿,徐德万在身后笑说“那祝家的三姑娘,瞧着确实惹人疼。”
这是瞧出来他喜欢那姑娘,李文翾笑道“你是夸她,还是在拍孤的马屁。”
徐德万笑道“殿下喜欢的,自然是顶好的。”
他喜欢的,自然是顶好的。
方春久那孩子,年岁不大,今年也就十几岁,进了宫,最开始在紫宸殿的书房当差,给陛下磨墨,这不是个好差事,陛下性子谈不上和善,厌烦底下的奴才没点眼力见,也不耐烦他们手笨脚笨的,管事的太监把方春久塞进去,每回近前伺候,他都害怕得很。
出来了,还要被管事太监挤兑,嫌弃他办事不够利落,日子过得不大如意。
徐德万见了几回,有回偶然跟陛下说,这孩子像三小姐,踏实,心地善良。
陛下抬头瞧一眼,不大认同道“她是独一份的,没人比得上。”
徐德万笑道“那自然是,是奴婢失言了。”
可因着这一句话,陛下瞧春久都顺眼了。
春久倒也不是个蠢的,知道徐公公是抬举他,于是认了徐德万当干爹,平日里安安静静,不大会奉承人,但徐德万就喜欢这样的,他伺候陛下已经二十年了,陛下瞧着气势凛人,其实骨子里是很宽和的性子。伺候陛下的人,不需要多聪明,本分即可。
徐德万送走陛下,今日不用跟着上朝,于是转回头,去把春久叫过来。
春久跪下来,叫一句“干爹。”
徐德万抬抬手,“不必跪,陛下也不大喜欢奴婢们跪来跪去的,你跪杂家,杂家莫非比陛下还能摆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