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愁看着她没说话。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而是这种欲言又止的沉默。
珊瑚宫。
殿内熏着很浓的香,来遮盖里面没有散去的沸酒味道。
侍奴低头往来,安静无声。在内殿的软席上,谢不疑披着一件朱红的外衣,倚坐在翻沸的酒炉一侧。
他的发冠松了,发丝有些凌乱慵懒地流泻而出,荡在肩膀与身前。殿内到处都是书,都是纸和笔墨,也到处都是空了的酒杯,置物的博古架上空了一半,上面的陈设被谢不疑摔碎了很多。
众人皆知,四殿下的脾气算不上好。
他垂着手,把沸过头的沫子撇出去,把杯中剩下的一饮而尽。不远处传来一阵下跪行礼的声音,还有一道稳健的脚步。
片刻后,一袭同样赤色的衣摆出现在他面前。
谢馥穿了一件赤金常服,脚步不意间门踩脏了地上的书卷,她伸手拿起书案上被涂得黑漆漆的一张纸,瞥了他一眼,单刀直入“你发文书,求见明月主人”
谢不疑仰头看向她。
“好。”谢馥道,“你的出行,我一向不设限制。如果她见你,你立即将此人的身份告诉我。”
谢不疑道“皇姐很在意么”
“朝中请求征召明月主人的奏折上了有几道。”皇帝说,“今日军府也在奏请,说这本书堪比王秀当年的金玉名篇。”
谢不疑知道她担心什么。她担心如果轻易表态,以礼聘的姿态聘请贤士,她反而会受到更多的掣肘。自古忠言逆耳,谢馥不仅不满足于跟士族共天下,而且还想让自己的决定推行无阻
像王秀、薛泽姝那样的名臣,有一两个彰显皇帝的圣明就行了,并不需要太多。多了,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要知道她是谁,还要知道她的性格、为人。”谢馥居高临下,垂眼看他,“上次的事也不能全怪你,我就不追究了。”
谢不疑低低地笑了几声,他把滚烫的酒舀起来,不在乎地一口饮尽,酒水顺着喉管而下,一路燎下胸口,他道“上次上次是什么事,是皇姐要我主动设下圈套,以皇子之尊倒贴臣子的女儿,下贱鄙陋如发情野狗的事么”
“还是皇姐要我写尊崇皇室的书,丑化士族,伪造功勋,编织罪名,为您愚弄百姓”谢不疑继续问,他凤眼微眯,在醉态里挟着一抹堕落的笑意,“臣弟真是您最忠的笔墨喉舌,皇姐给忠臣的奖励,是不是把我赐婚给薛玉霄,物尽其用呢”
谢馥并不生气,也跟着笑起来。她道“赐婚太明显,朕怕会逼反薛泽姝。何况,圣旨有鸾台审核,一则未必能下达,二则又不是不能拒绝,你这样一个”
她顿了顿,“浣衣奴的儿子,能跟我称姐道弟,是你命中的福分。你所拥有的东西,全是因为我的宽容不思感恩,也确实是下贱血脉会有的想法。”
谢不疑没什么反应,因为这种话他听过很多、很多次。谢馥并不常说,但在珊瑚宫、内帷之中,在这座庞大而寂寥的宫殿里,他早就成为了所有人议论的谈资,是整个京兆揣摩观赏的对象。
“比起你的笔墨喉舌,你自己的这张嘴,可不会说话得多了。”
谢不疑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懒怠地撑着下颔“多谢皇姐饶命,你吩咐,臣弟一定尽力去办。”
片刻后,两人议事毕,谢馥离开珊瑚宫。
她离去时没看脚下,靴子不小心把红泥小炉带倒在一边。
水迹顷刻蔓延,炉盖滴溜溜地在地上转动,下方的炭火迸出一个火星儿,灼在谢不疑红色的衣衫上。
他却没在意,只是独自蜷在榻上,慢慢地缩成一团,好像醉过就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