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次试错,也会有换种方式继续试的勇气。在她这里,“试错成本”这个词语压根不存在。
但这是在北浦岛。
抛弃“出人头地”的工作和高昂的薪资,抛弃在外经营的一切,拘于这一片悬浮着泡沫的大海,会被“善意”地讨论,会被“恨铁不成钢”地劝诫,会被“苦口婆心”地质疑。
不管是突然兴起在这里开一家当地人不怎么消费的咖啡馆,还是当一个只在凌晨工作的送奶工,似乎都不该是“外地人”和“985大学生”要去做的事情。
而那些将这个难以做下的决定推波助澜的原因,那些深埋于心底很难说出口的原因,也很难被靠海吃海的北浦岛所理解,甚至会被视作为“矫情”。
但这里的人,也只是“好心”而已。
关于北浦岛上对她突然留下来做个送奶工的议论,桑斯南不是没有听到过,但从来没有听进去。
已经很累了,为什么还要和人交流呢
她记得,某个蝉鸣汽笛此起彼伏的夏夜,她汗流浃背地背着田兰慧上坡,累得不行,不得不把田兰慧放在一棵倒在路边的树干上。
随意往下晃一眼,简直没有比这里视野更开阔的地方。月朗星疏,坡下一盏盏昏黄的灯像芝麻饼里的黄色芝麻,和港口海滩摇曳的篝火连成一片片。
潮湿温热的海风吹过来,吹得背脊上的汗凉了下去,她和旁边跛着腿的老阿婆坐在那截枯了的树干上,湿了颈下的发,一同晃悠着腿,举着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对瓶吹。
田兰慧一口气把橘子汽水咕噜咕噜地喝完,指着那一片似是在跳跃的篝火,比着手语问她,
“我以为你会问我,一个死老阿婆腿脚这么不方便,为什么硬要住在坡上,让你每天来来回回地背”
她当时看着那一片火,橘子汽水不要命地往胸腔里灌,好像熄灭了身体里的那一道火。
喝完,她也比手语,“我也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愿意留下来每天接送你,也不愿意回南梧”
田兰慧“啪”地一声,在她背上赏了个大巴掌,才比着手语,一字一句地强调,“因为你不安排好我,你阿婆做阿飘也不会放过你。”
她没回答桑斯南的问题。
但这两个问题都没什么意义。就像问她们屁股下面坐着的那半截树干,为什么要倒在这条路上一样;就像去问那家订了三个月酸奶但门口奶箱都装不下了的人明明都走了,明明只是打个电话的事,但还是不愿意退订来自北浦岛的酸奶一样。
没有答案。
又一个凌晨六点半,浅金色的海浪追到了岸边,港口的渔船一艘艘地窜了出去,在水波涟涟的海洋里用自己厚重的生命力努力跳跃,发出巨大的声响,掀开涛涛的海风。
沉睡着的北浦岛醒了过来。
桑斯南提前送完最后一瓶酸奶,凌晨懒洋洋的阳光倾洒在轰隆隆的机车上,热了她的半边脸,她掰了一下车前方的方镜,将有些刺眼那轮金日折射到了海平面去。
开了一路,在宽广的大马路上冒出一个人影,穿着白裙赤着脚的女人,慢慢悠悠地在被日光晒着的柏油路上走着,海风将她白色裙摆吹得扑簌簌作响,勾勒出女人柔软的曲线。
车开过去的时候,桑斯南看清了女人的脸,骑行的速度好似被放慢,漂亮的侧脸在金光辉映下好似被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是游知榆。
桑斯南犹豫着抿了唇,还是没松开油门,就这么开了出去,她不是会停下车来和认识的人打招呼的性格,更何况,她和游知榆也才碰过几次面。
巨大的风掀乱游知榆的发。
她抬了头,看到那台轰隆隆的机车从她身边路过,骑着机车的人穿着淡蓝色的衬衫和白色短裤,背影纤瘦,曲线优越,头发被海浪掀得飘扬起来。
机车越开越远。
她眯了眯眼,良久,收回视线,看旁边大海浮着泡沫的汹涌海浪打在礁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