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堂混迹已久的燕相看来,猜测圣心是一件稳赔不赚的生意。
猜中了,陛下警惕,没有他的好果子吃;猜不中,又显得揣着明白装糊涂,愚弄陛下,也不讨好。
燕知微也不和心思幽微莫测的陛下顶着。
他坐起身来,一边捋着两鬓垂下的墨发,一边回避不答,轻声道“知微不明白。”
楚明瑱孤身肃立时,是幽静沉黯的渊;他一身明黄龙袍,在龙椅上俯瞰时,又是威严莫测的天。
燕知微瞧向御书房灯烛下的君王,见他轮廓修匀,眉眼寒冽如霜,风姿冰冷,是令人倾慕的俊美。
这让他多少有些恍惚,错以为这光亮温暖的御书房,是那寒雪中的燕王府书房;
如今心思难测的皇帝,还是待他温柔体贴,翩翩君子风度的燕王殿下。
他从奏折堆上捡起一本,随手翻了翻,又撂了回去。“知微,过来一下。”
唤他时,楚明瑱那股冷冽之意明显地消融了,语气温柔和缓,又有几分昔年的模样了。
燕知微原本抱着浸透龙涎香的貂裘不撒手,听他呼唤,才不情不愿地直起身穿靴,整理凌乱的衣衫,走到他身侧。
楚明瑱想一出是一出,他是君王,有这个权力。
燕知微却要守规矩,他十分懂道理地回避了展开的奏折,伸手捏了捏君王的衣袂,又缩回去,道“陛下,叫我”
他在楚明瑱面前,有时候记不得自称臣,反正陛下也从不纠正。
楚明瑱注意到他这点小动作,也大致猜出他的心思。
他伸出戴着白玉扳指的手指,扳过他的脸,四目相对。
见他视线闪躲,楚明瑱沉眸,有些不高兴了,道“知微,和朕表演一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就这么让你别扭”
燕知微转过脸“没有,陛下多心了。”
说罢,他忍了又忍,咬着唇,小声道“这哪里是什么举案齐眉啊”
他语气古怪“燕知微已死,被骂的燕贵妃知名不具,我倒是无妨了。可是您先抱着贵妃大摇大摆地上了君王仪仗,再传出在御书房宠幸后妃的光辉事迹,最后还因为冲撞贵妃的罪名,贬了礼部尚书,那可是尚书正三品”
燕知微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陛下,您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明君形象,还要不要了”
他急得跳脚,楚明瑱却不以为然。
“若不是知微拦着,两年前,朕入长安时,朝堂就该空了一半。”
楚明瑱右手负在身后,仪态高标轩举,语气温和淡然“莫说是朕那些扶不上墙的兄弟,这长安世家,恐怕也不剩几姓。”
谁也不知道,他背在身后的指尖微微抽了一下,好似在忍着杀欲。
“不可。”燕知微见他又提起这一筹,连忙扑上去,拉住他的袖子。
“痛只是一时,反了,镇压下去就行。”楚明瑱低头看他,淡淡笑道,“省的留着疮口不割,流脓。”
“陛下不可。”燕知微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您那时根基未稳,动不得。”
他知晓,楚明瑱的本性若是不够凶残,决断不够冰冷,根本没法赢下这偌大天下。
当年,楚明瑱骑马带兵行过长安东市,满街百姓欢呼,迎明主燕王入京,结束乱世。
那些在争天下时期与他作对,明里暗里恶心他的世家大族各个闭门谢客,楚明瑱表面淡然,实则厌恶不屑。
别说九族,十族他都想诛诛看。
当时,是燕知微劝他“天下共主,至少要民心依归,刚入主长安就开杀戒,手段暴戾,名声太差,不易站稳脚跟。”
还未登基的燕王听他说“徐徐图之”,最终纳谏。
如今,景明帝的明君形象牢固,地位无可撼动,朝局稳定,一切都蒸蒸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