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泽当然比老人高出很多,但是为了让老人摸到自己,他不声不吭地弯下腰,保持着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
“是是琬琬回来了吗”
裴君泽能清楚感受到老人略粗糙的手心,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对方看他的眼里带着多么浓稠的怀念。
从没有那么一刻,裴君泽开始怨恨,怨恨那个死去的男人,怨恨自己,怨恨着一些说不清的东西,觉得当初的判罚实在是太轻了,他喉咙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
琬琬,不哭了不哭了
那个得了老年痴呆的老人,明明自己的头发都是乱糟糟的,胸口的衣服上还沾着饭菜的污渍,但还是温和地给裴君泽擦眼泪。
在老人发现自己越擦,裴君泽脸上眼泪越多以后,她就不再擦拭了,而是选择轻轻地抱住裴君泽,哄着这个她记忆中的小孩。
“琬琬,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哭,以后可不可能这样了上大学了就不能和小时候一样,知道吗
“哎呀,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啊。对了你之前在学校里说就想吃我包
的饺子
她絮絮叨叨着,一时之间脸上竟然显露出了些许慈祥的笑意,“晚上就给你包”
打破这场温馨见面的是疗养院的两位护士过来送药。原本还精神头看着还很正常的老人一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护士端着药过来,立马缩在裴君泽身后。
裴君泽看她那么害怕,也让她躲着,语气温和地开口这是什么药啊一定要吃吗
护士说当然。
“你别看她现在清醒,等会儿就不认人了。之前她不吃药,犯病了,自己跑了出去,站在马路中间差点被撞死
裴君泽
舅舅这时也过来拍了拍裴君泽的肩膀,一副早就已经习惯的样子“先出去等一下吧。”
那位老人不认识舅舅了,看着他要拉走裴君泽,一下竟也不怕了,从裴君泽身后出来,紧紧拽着裴君泽的胳膊,把他当成了坏人。
“妈,是我。”舅舅叹了口气,看着她警惕的样子,“我是瑶玮,你又不认识吗”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假如第一胎是儿子的话,其实很少会生第二胎。尤其那时计划生育抓得严,怀孕的女人一旦被抓到,运气好交点罚款,更坏的是直接被引掉。
裴母为了能生下女儿,躲躲藏藏了好久。生下后自然宠得不行,哪怕那时不少重男轻女的亲戚们认为女孩子不该浪费钱读书,反正都要嫁人的,但她也还是供女儿上了大学
女儿成绩好,又聪明,长得漂亮,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多少小男生追过,假如不出那样的事,裴璃琬的人生或许是另一番光景了。
裴君泽完全可以想象到的那些,正因如此,他才无法说话,甚至完全能够理解舅舅当时看到自己的愤怒。
他那时也会想,
假如自己不存在就好了。
開舅看着经济状态不是很好,按理说他们双职工不应该如此,之前的裴君泽想过为什么,但等他看到外婆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明白了。
包括舅開过分苍白的头发,疲条的眼神都明白了,父亲早逝,妹妹失踪,母亲又这个样子,他身上的担子并不轻
哪怕这样,他也从没有问裴君泽索要过什么
,大抵是真的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