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太阳长了嘴似的,尖牙利嘴会咬人。
尽管穿了长袖,戴了笠帽,林粟还是被晒伤了。她抬手摸了摸后颈,蹭掉了一层干屑,这已经不知道是她这个夏天第几回被晒脱皮了。
家里没有晒伤膏,林永田和孙玉芬更不会给她买,她洗了澡后,拿出自己从后山上剪下来的芦荟,挤出胶来抹到脖子和脸上。
芦荟胶湿黏黏的,林粟怕沾到枕头上,被孙玉芬看到了免不了一顿骂,就靠着墙壁坐着,打算过一会儿再去洗掉。
山里夜晚分外宁静,隔着一道帘子,林有为已经睡着了,林粟时不时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
土房子不隔音,林粟靠在墙上,听到了隔壁房林永田和孙玉芬的说话声。他们先是说了些村里人的是非,嚼完舌根后又说了下制茶厂头家的家事,林永田说头家的女儿徐雅恩考上了临云一中,后天要在镇上的酒楼请客吃饭,办升学宴。
“不就是读个高中,又不是考上了大学,这么大阵仗啊”孙玉芬说。
“你懂个屁。”林永田用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话卖弄道“临云一中那是市里最好的学校,进去就相当于一脚踏进了大学的大门。”
“这么说,林粟还挺厉害”
林永田哼一声,不情不愿的默认了。
“那你说,我们不然送林粟去市里算了,保不准她以后真能考个好大学,大学生好找工作,她要是出息了,我们也能跟着享享福。”
“你脑袋发昏啦小学初中的学费有国家付,读高中就要自己出钱了,一学期学费好几百,加上住宿费、生活费,七七八八的,三年下来要小一万,你舍得给她花这笔钱不养儿子啦”
“再说了,那小白眼狼能让你享福她要成了大学生,出去见了世面,翅膀硬了就飞出这座山了,还以为能像现在这样听你话啊”林永田冷笑说“别到时候替人养了女儿,钱都打水漂了。”
孙玉芬觉得有道理,林粟毕竟不是从自己肚皮底下出来的,没喝过自己的奶水,谁知道她真出息了会不会念着养大她的养父母。
“你说得对,还是把她留在山里,起码能使唤,以后嫁了人还能换点彩礼钱。”
“这丫头精着呢,这段时间你看好她,别让她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知道。”
林粟沉默地听着林永田和孙玉芬的对话,情绪毫无起伏。
孙玉芬和林永田结婚后一直没怀上孩子,林粟是从另一个山坳的村里抱养来的,为的是以后能给他们养老送终。她来到这个家时是四岁,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
起初一切都还好,林永田和孙玉芬待她也没这么苛刻,直到她六岁时,林有为出生了。
有了自己的孩子,林粟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就成了个累赘,林永田和孙玉芬不是没想过把她退回去,却找不到当初把林粟托养给他们的女人了。
从小到大,回回林永田和孙玉芬打林粟时都会拿这件事说事,说她亲爸死了,亲妈都嫌她是个麻烦,要不是他们心善,她现在都不知道在哪要饭。他们还会恐吓她,要是不听话,就把她丢了。
林粟从小生活在随时会被丢弃的恐惧中,为了讨好林永田和孙玉芬,她卖乖讨巧,学做家务,却怎么也讨不到他们的欢心。
渐渐的,她开始明白,这个房子并不是家。
她要逃出去。
林粟伸手往床和墙壁的夹缝里掏了掏,摸出了一个红色塑料袋。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拿出了里面的一沓钱,这沓钱里面额最大的也不过才五十。
她上初中后,只要放假,就一定会跟着孙玉芬去茶园采茶,春茶、夏茶、秋茶她都采过,这些钱里有一部分是她每回采完茶后向孙玉芬讨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她在学校帮人写作业赚的。
积攒了几年,也不过才攒了六百来块。
林粟打听过了,临云一中的学费是五百块,住宿费是三百,她打算这个暑假跟着孙玉芬去茶园再赚些,凑齐一学期的报名费,至于生活费,等她去了学校后再申请贫困生补助。
她管不了第二学期、第三学期要怎么办,只知道自己必须去一中,必须要读书,至于更远的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年中产量最高,采摘季节最长的就是夏茶,有差不多三个月的采摘期。这段时期,只要天气好,茶园里每天都有采茶工在采茶。
林粟把全家的衣服都洗好晾好后,戴上笠帽去了茶园。她早上九点开始采茶,十一点一到就回家做饭,吃完饭洗完碗后又跟着孙玉芬一起去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