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没有求情,她明白这是在火上浇油。帝王的情爱是一把双刃剑,她能够用此轻易解自己的困局,也会很容易为之所伤。她只是点了一句“鞑靼一行,张郎中的确居功至伟。”
朱厚照猛然回头看她,月池毫不回避与他对视。片刻后,他才道“自然,有功当赏。”
月池道“臣也太久没给圣上说书了,小小一个故事,竟然讲了这么久,都没说完。”
朱厚照道“是朕疏忽了。你继续。”
他没有叫起,就任由张彩跪在原地。
月池也充看不见一般,她应道“是,结局其实在意料之中。柴得旺败光了所有铺面,最后在街边饥寒而死。当地百姓都道,都是因柴居正为人不正,所以才得了一个讨债鬼。柴居正虽品行不佳,可却怜子情深,只是溪壑可盈,欲壑难填。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消耗。柴居正辛苦一生,能买下三百六十五间铺面,只是不知万岁征战一生,又能打下多少个番邦呢”
朱厚照一震,他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敢说。”
月池道“有些事,臣如不言,恐怕就无人会对您讲了。再者,张太监和张郎中都是忠心耿耿之人,又岂会外泄。”
张永忙躬身道“奴才怎敢泄露禁中要务。”他情知,又被李越说通了,他急忙绞尽脑汁,得想法子来绕回来。
月池道“从鞑靼得来金玉珠宝,可得补消耗,得来大批牛马,可省军费,这的确是一个好走的捷径,只是不知,到最后省下的银两,能有多少到万岁的私库,又有几厘能到百姓手中。而杀鸡取卵,竭泽而渔之后,又当如何应对瓦剌和鞑靼叛逃的部落。”
朱厚照沉吟片刻道“可教儿子,也是要本钱的,特别是不争气的狗东西太多时,朕也得费一番心力。”
张永在一旁附和道“再者,圣上御驾亲征,为就是为了报仇雪恨,如这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圣上的颜面何在”
这的确是大实话,文武百官放朱厚照出来,本就是一场不情愿的投资,如果这场投资获得的收益远不及期待,那天子的威严,又能放在何处。
张永本以为李越会继续争下去,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愣头青,当年他能因俞家一案,为那些被牵连的官员在乾清宫外磕得头破血流,如今肯定也会据理力争。只要这一争,一切都好办了。
张彩也顾不得自己,面露担忧之色。然而,月池却丝毫没有吵的打算,而是道“您说得是,这个确是臣疏忽了。”
朱厚照都目露讶异之色。月池揶揄道“臣这般通情达理,您当高兴才是。如何还这样看我。”
朱厚照也觉自己应当欢喜,李越终于不再同他为一些事死犟了,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却只觉空落落的。
他们就此重新商议条例,虽向鞑靼索取重金和大批牛马,但当即对永谢布部和鄂尔多斯部予以重赏,并且允诺对守边的首领加以厚赐。这是凭借强力,在夺取财物的同时,将各部落的财产重新分配。这次的既得利益者,自然会维护以明为主导的边界秩序,而其他想获利的人,也会想办法加入进来。至于日后的通商条例,亦是延续月池所定,力图做到保全双方的利益。
朱厚照自己也清楚,鞑靼人对黄金家族的信重本就不如过往,要是他把人逼急了,人家撂下大汗就跑,他还真没什么法子。刘健的那档子事让他明白,凡事不要做得太绝,他能不守德行,只为一时之利,可上梁不正带来下梁歪的后果,却也是十分棘手。
他此时终于明白,为何祖宗们在得天下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在治天下时却无一不遵守典制规矩。如今,他已然通过朝堂倾轧收回了权柄,通过远征鞑靼树立了威信,这时才有了重议规矩的资本。接下来,就是他遵守法度,重造乾坤,再为天下表率的时候了。
这些事,的确也只有李越会同他讲。宦官和武将都想要战利品,战利品越多,他们的功劳就会越大。他们只是想在此战中一次捞够本,却不会想到如何做才是于国有利、于他有利。至于有些文臣,已经被教条把脑子都糊住了,哪里还指望他们想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