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徐徐道“农业大兴如何,商业大昌又如何国政上严刑峻法,人君握权柄于上,经济上收纳重税,损益贫富,大量官营,文教上,统一思想,卑民弱民,王权高居云端,自会使民仰止,不敢越雷池半步。所以,不论庶民们如何昼夜劳作,绞尽脑汁,其所带来的财富,都不会在他们手中停留太久。无财无权无智甚至无心,他们拿什么来争取”
月池的耳畔仿佛响起一声霹雳,她的双手开始微微发颤“你们连寸步都不愿意让,连指缝里的米粮都不愿意漏出来那我算什么,帮你们养猪的猪倌吗”
朱厚照道“牧首一方,本就是你的天职。你之前做得就很好,适当约束宗藩、官吏,尝试开关通商、兴农治农,你本该见好就收的。”
她深吸一口气“你即便不想底下,难道也不想将来。长此以往,纲常名教禁锢人心,墨家之术停滞不前,就是经济也始终无法更进一步,千秋万代都是一潭死水”
“我们本就不在乎。”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这儿除了你,我们没人在乎这是死水还是活水,我们只要确保,自己永居水之上就够了。”
他无奈道“你看,此地原没有你的同道,你又怎能指望蚍蜉撼树呢”
他轻轻叹息着“阿越,收手吧。”
她垂下头一言不发,他看不清她的神色,良久之后才听她开口道“我还能收手吗”
她只要有一点松动的意思,就足够让他欣喜若狂了。他忍着疼,挣扎着起身,紧紧抱住她“当然能。只要你想,只要你肯退一步,咱们马上就能从头开始。咱们先成婚,接着我陪你回家,我们沿着运河,可以遍览山水风光咱们白日去看日出,傍晚去看晚霞,泛舟五湖,自在潇洒。还有你的师父,我们也能去寻访他的踪迹”
她就这么被他搂着,僵硬得像一块木头。滚烫的眼泪沿着他的脖颈淌进他的心窝里,他听见她的声音颤抖嘶哑“可要是连我都收手了,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他劝慰她“他们只要能果腹,就心满意足了。”
“可将来呢”她似坠入重重迷雾之中,她没有指望以独木撬动整个世界,她以为她能有所助益,可他又告诉她,就连这点儿念想也是妄念,“外面在进步,我们却固步自封。落后,就要挨打。”
他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拍着她的背道“怎么会落后,佛朗机人、暹罗人、天竺人、乃至倭寇,都在欣羡仰慕我们的富饶。”
她道“如今是这样,可以后呢如若有一天,这些你瞧不起的蛮夷的工艺比我们更高超,大生产带来的高效,足以将我们击溃,到了那时,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这怎么可能。”他下意识否定,可在察觉她的颤抖后,勉强想了想道,“那再迎头赶上不就好了。一旦察觉他们有奇技,就收归天家,再作为筹码,铸造出新的梁柱。你要相信我们选定的继承者,一定会像你我一样。即便不成,儿孙自有儿孙福,你难道还能算到百年后”
她这次的沉默,比过去都要漫长。他抚着她的头发,等候她的回答。仿佛过去一个世纪之久,她方幽幽一叹“我真想时间过去得快些。”
而他抱着她,却笑道“可我却盼着,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