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长随隐隐绰绰地看远处的一行人。他忙对徐赞道“老爷,前头有人,好像是冲咱们来的。”
徐赞眯着眼睛一看,腹中的黄酒霎时间醒了一半。
谢丕、严嵩、徐赞三人一前一后,走入草亭之中。江南水乡,处处是湖泽。此时,藕花早已凋谢,只留残荷在水。
说来,他们三人并月池都是同年的进士,可当年同赴琼林宴时,仍谁也想不到,多年以后会是这样的光景。野亭之中,三人无声地对峙,直到湖中水鸟惊起,方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谢丕转过身,他的容貌依旧俊朗,只因这许多变故,比起往日清癯消瘦了不少。
他道“所取的田产,是悉数分赠农户了吗”
徐赞点点头“还有部分充作了屯田。”
谢丕一叹“你分给乡野,固然叫他们欢喜一时,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还不如划为官田,转入织造局名下,兴许还能求个长久。”
徐赞垂眸道“这并非我们所愿。”
谢丕一哂“可却是你们所能达到最好的结果,不是吗纵使是权倾天下的李含章,也不能将南方四省的巨室连根拔起,还是只能借助内部的矛盾。”
徐赞听出了他语中讥诮之意,却并无愠怒之色“所以,既然已经找到了内部关窍所在,又岂能不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谢丕似笑非笑道“不知是哪位高才,继我之后,又合了你们的眼缘。”
严嵩眼见已然火花四射,忙火上浇油“以中,他们也是无奈之举,这也是为生民计”
谢丕怒道“我知道是为生民计,难道天下只有你们肯为生民计吗我只问一句,多年相交,你们究竟有没有把我当过朋友”
徐赞长叹一声“当然有。”
谢丕道“既然有。倾心相交,何事不可直言,为何对我也要遮遮掩掩难道我在你们心中,就是个只顾自家的卑鄙小人吗”
虫鸣满地中,徐赞的眼中盛满了真诚“正因深知你的为人,所以才敢以大事相托,我们都深信,你不会因私废公,只要你亲至,必能安内攘外。”
谢丕颜色稍霁,他问道“那为何”
徐赞幽幽一叹“若到此为止,自然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不是你对不住我们,而是我们想对不住你。”
谢丕一惊,他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徐赞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擢升你及谢氏旁支的诏命,明日就会到府上。你好好准备吧。”
准备什么,洗干净脖子准备等死吗谢丕为官多年,品阶却始终上不去。不是他为官不用心,而是朱厚照的均衡之策。谢家既然已经有了一位内阁次辅,又怎么会再出一位在京的高官。谢丕也是知道这点,所以不求出头冒尖,只想厚积薄发。可如今,徐赞竟然告诉他,他终于要升官了。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棒槌。这哪里是给他褒奖,分明是要将他立成一个活靶子
连严嵩都吃了一惊“明天就到”怎么会这么快,这一环接一环,几乎没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
谢丕心中似有火在烧,这火自心头而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搅做一团。这是自他出京时,他们就定好的主意。不,或许更早从最开始的水转丝纺场起,李越就已经埋好了线。
他的双目已然发红“用水转丝纺车,引起地方士绅势力和中央集中权柄的失衡,逼得朝廷不得不出手。用人事考评之权和重利相诱,把大量官员笼络到中央这一方。再拿我的家族做诱饵,让我这个世家子弟,从豪族内部引起分裂,以此来逆转时局。而趁我牵制世家之际,你们再夺走田地,削弱世家对小农的掌控。你刚刚叫那个人,是作约长吗”
饶是早已知情,严嵩也不由惊叹、畏惧,他轻声道“是乡约之制。新建伯在十家牌法之上的创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