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华服的中年男人锁着眉头登上画棠山巅,他径直走过花田,脚步极重,周身的灵息更是攀至了顶点,然后,他一脚踹开了画廊幽梦的大门。
虞画棠是被他拖着头发拽出来的。
凝禅看不清她的脸,因为她此刻的样子太过狼狈,太过让人垂泪,虽然这里没有人,但她却仿佛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脸,又或者说,是她自己什么也不想看见般,死死用手捂着自己长发散落下的脸。
“虞画棠,你要不要脸你这个贱妇”柳易眠的声音怒极而尖锐“你怎么敢怎么敢嫁给我,肚子里却是别人的孩子你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吗”
他语言污秽,口口声声都是指责,却止口不提虞画澜的名字。
他敢殴打自己行过大礼的发妻,却不敢对虞画澜口出不逊哪怕只字片语。
多么荒唐可笑。
虞画棠纤弱的身体被他重重摔在地上,衣袖里露出的手腕已经细到病弱的程度,肌肤更是苍白至极,难以想象这些年来她究竟都遭遇了些什么。
“滚,你滚出去。”虞画棠尖声叫道,哪里还有半分此前凝禅听到过的温婉音色,她倏而又捂着脸大笑了起来“你柳家血脉也想染指我你配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柳易眠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无疑更加激怒了柳易眠,他重重一巴掌扇在了虞画棠脸上,俯身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怎么,连看我一眼都觉得脏吗虞画棠,你搞清楚,脏的人,是你,不是我”柳易眠一字一顿道。
虞画棠的所有力气都仿佛被这句话抽干,却又好似被这句话中的意思激发。
片刻,她猛地甩开柳易眠的手,笑声更加声嘶力竭“你说的没错,哈哈哈哈哈哈脏的人是我,是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样状似疯癫的画面之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哭喊着“娘”,自不远处狂奔而来“爹,你对我娘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打她”
然而,他却还未能接近那个崩溃大笑的女子,便已经被柳易眠一拂袖震远,落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谁是你爹。”柳易眠看向虞别夜的眼神恨极,他冷冷吐出两个字“贱种。”
然后,他再也不管逶迤在地生死难辨的两人,拂袖就走。
画面渐渐淡去,虞别夜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凝禅看向眼前,少年虞别夜银发松散,神色里的讥诮更浓。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相信了他的话的。”虞别夜勾起唇角“我也觉得脏。觉得虞画澜脏,觉得我娘脏,当然,最脏的人是我。他们明明是兄妹,却要拉扯一张遮羞布,再行这样的不轨之事,甚至还让这样的罪恶开花结果。真是荒唐。”
“可再荒唐,也不是柳易眠如此凌虐我娘和我的理由。他要杀要打的,难道不应该是虞画澜吗他只敢打我们,却甚至不敢提及虞画澜半个字,真是懦弱又可笑。”虞别夜继续道“但最可笑的人,其实是对着这样的人喊了几年爹的我。”
“所以等我终于有了握剑的力量的时候,我去杀了柳易眠全家。”
“柳家的血溅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我杀他,是他罪有应得。我杀他全家,是他全家明明都踩在我娘的声名而上位,却又反过来都欺我辱我。”
说到这里,虞别夜的眼中多了几分近乎错乱的荒诞“这本是一个出生便是原罪之人的复仇故事,我是不完美受害者,也不需要什么谅解和同情,哪怕就此入魔,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凝禅怔然听着,心道他这么想倒也没错,任凭谁遭遇过虞别夜经受过的这一切,恐怕都难掩杀心。
他双手沾满了血,却心知肚明自己的所行所为的后果,甚至为此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他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在无数个白昼与黑夜中,他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我竟然是妖。”虞别夜捂住眼睛,笑了起来,笑得肩头发颤“到头来,我竟然连人都不是,连入魔都不必,因为我本身就是妖魔。”
他大笑起来,没有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