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林岁“什么”
林小玲又问了一遍“晚上想吃什么”
仿佛是稀松平常的一个傍晚,她笑着问自己亲爱的女儿想吃什么。
林岁抬头,看向林小玲。
林小玲眉目端正,笑起来的时候灿烂温暖。
她今年四十五岁,虽然艰苦岁月和常年劳作磋磨得她两鬓渐白,皱纹的纹路也比同龄人更多更深,但依旧能看出来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
家里有一张林小玲年轻的照片。
林岁小时候翻出来过,对着照片,又照照镜子,颇为不满道“为什么我和妈妈长得不像呢”
“谁说不像”
“妈妈比我漂亮太多了”
“那是因为你还没长开呢。”
林小玲点着她的鼻尖,又蹭了蹭她柔软的额头和脸蛋,哄她的小女儿,“你现在还小,等我们岁岁长大了肯定是一个比妈妈漂亮好多的大美女哦。”
如今十七岁,初长成的林岁看着林小玲依旧和自己完全不像的脸,想起命运在那么早的地方给予她的提醒,只觉得心脏都被隆隆的风扎得生疼。
“想吃肉吗”
林小玲晃晃她的手,笑着问,“今晚做红烧肉好不好”
林岁握着她的手,艰难地摇头。
她说“想吃葱油拌面。”
那是妈妈最拿手的。
“嗯。”
林华突然开口,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再摊一个荷包蛋。”
林岁望过去。
他似乎有些不自在,眼神晃了片刻后,用左手拍了拍林岁的肩。
爸爸总是很沉默。
但在林岁记忆里,在那遥远的过去里并不是的。
林岁还记得,以前爸爸是很爱笑,很爱说话的。
那个时候爸爸还有两只手。
林岁看着林华空荡荡的袖子右管,只觉得痛苦从心底无限地漫上来。
爸爸以前是读过书的,林岁记得在她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教过她写自己的名字,那个时候他的字写得很端正,很漂亮。
十年前的一场工伤事故,带走了爸爸的右胳膊,和他的笑容。
没有拿到赔偿,也没有拿到失业金,失去了一个劳动力的他们家,也从一户普通人家,变成了挣扎在温饱线的家庭。
即便如此,他们三个人也艰难地把日子过了下来。
妈妈常常摸着她的脸说,岁岁,你是我们的希望。
她一点点长大,眼看着日子也一点点变好。
但现在,她却要走了。
如果她走了,爸爸妈妈从此以后怎么办呢
林小玲的葱油拌面做得很好,葱油味喷香十里,面的软硬程度也适中。
林岁以前最喜欢这一口,但今天却有点吃不下。
她搅了半天面,忽然闷闷地说“我可不可以不和他们走”
“结果没出来,还不一定呢。”
林华试图阻止这个话题,“先吃饭,不聊这些。”
林岁却偏要说下去“我就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我不想去钟家。”
林小玲想了一下“可是钟家会有很漂亮的大房子的,你不是一直很想要住大房子吗”
“我现在不想要了。”
林岁说。
她确实曾经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她们住到电视里播出的那种几层楼的豪宅里该有多好,她要两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一间睡觉,一间放书。
但在所有的幻想里,她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她知道人会长大,她也不会永远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但至少此刻她无法想象自己离开爸爸妈妈,认一对新的夫妻当父母的场景。
林小玲摸了摸她的脸,带着无限不舍与爱怜,最终也只能说“先吃饭吧。妈在呢,没事的。”
林岁故意吃得很慢,仿佛这样就能无限放慢时间。
她吃一口,就要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
还有一个晚上。
对她来说等待死刑宣判一样煎熬。
“想什么呢”
林华说,“面都快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