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半透明的虚影微微怔了一下,抬到一半的手被按住,手的主人缓缓地、坚定地将他的手往下压。
“不要救。”虞荼又强调了一遍。
虚影只是站在这里,身上就无意识地溢出浅白夹金的光点,这些光点融入到虞荼眼中似有若无的黑线里,黑线微不可见地凝实了一点黄朴存活的时间,被无意识延长了。
虚影侧过头看他,纤长的白色眼睫下,银白色的眼瞳里带着些许不解,他缓慢而困惑地眨了下眼睛。
“你不想救他吗”虚影问。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润,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一些不会引起人警惕、不会让人心生抗拒的、平和而美好的事物。
虞荼摇了摇头,单片眼镜下的链坠也跟着微微晃动。
虚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门外带,虞荼没有抗拒,他也想看看,这个虚影究竟要将他带到哪里。
出乎预料的是,虚影牵着他的手腕,将他带到了一栋特殊的楼里虞荼之前在这栋楼里匆匆走过,这栋楼里收治的都是一些晚期的癌症病人。
虚影先带着他到了一楼,一楼是肿瘤科,四个病人一间房,病人枯瘦如柴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呼吸管,每个人的身上都连接着他看不懂的仪器。
虞荼一直用能量开着屏蔽场,其他人又看不见虚影,所以他们顺利到达病人的床边也没有被发现。
只是很难形容近距离看见癌症晚期病人的那种感觉。
病床上躺着的人有的还很年轻,却瘦得可怕,皮包着骨头,仿佛中间的肌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比这幅尊容更吓人的,却是他们脸上的神情麻木痛苦、以及快要藏不住的绝望。
比病房里药味更令人窒息的,是在仪器运转的嗡鸣声中无声无息蔓延开的衰败死气。这栋楼里所有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倒计时。
“癌症晚期的病人往往都很疼。”虚影说,“疼的受不了的时候,医生们会给他们上镇痛的药物。剂量越来越大,效果也越来越差。”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只是他身体里不断溢散出光点落入到病房里的人身上,他们紧皱的眉会微微舒展,有些人的呻吟声也会渐渐低下去,难得地陷入几分钟的沉睡。
“医院里的镇痛药物有很多,杜冷丁、地佐辛、吗啡、美沙酮、芬太尼”虚影缓慢地报着一个个令人陌生的药物名称,“但无论什么药,都不能阻止人走向死亡。”
病人的身影倒映在他白色的瞳孔里,他脸上神色怅然,竟有种悲悯的神性。
虞荼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虚影。
虚影好像也不是要他说出什么感受,做出什么评价,他只是在做一件很简单也很纯粹的事带着虞荼看一看。
他们离开了一楼,没有坐电梯,而是爬楼梯往上走,楼梯间里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一个简陋的地铺,
棉被上铺着床单,放着枕头,随意堆成一团的被子上搁着饼干和水壶,有的铺盖干净,有的铺盖很脏。许多人生活的痕迹聚在一起,即使楼梯间通风状况良好,也依旧有股难闻的味道。
二楼和一楼的状况差不多,三楼的楼梯间里,他们听到了哭声。
有人蹲在楼道里,刚刚挂断了电话,抱着脑袋咬着嘴唇,死死压抑着痛哭的声音,那种小声压抑的绝望甚至让人模糊了性别,好像是许许多多个曾在楼梯间里哭泣过的身影重叠在此刻。
“躺在医院里治疗的,都是家人砸锅卖铁也不愿意放弃的。”虚影说,有的人倾家荡产,却人财两空。”
他们在这栋楼里呆了几个小时,却见到了许多场景,有病人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与世长辞;有病人的情况恶化,被推进抢救室;有人日复一日地交着天价的治疗费,最后被账单压垮;有人在轻描淡写的聊天中,选择了放弃后续治疗出院回家
医院是人世间最痛苦的缩影。
“我最不喜欢这栋楼。”虚影说,“但我没有任何办法。”
它是生和死之间的交界线,是希望与绝望的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