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霜不能把她赶走,便默许了。
“我高三那年吧,班上有个同学因为压力太大得了抑郁症,在宿舍里试图跳楼,我和她不熟,只是听别人这么讲,反正被发现之后,她就被父母接回家了。”
黎思思解释道“高考就和民间的科举差不多吧,考上了才有光明的未来,算是孩子们命运的转折点,抑郁症就是心里得了病,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很累很烦,对任何事都没兴趣,还有可能会自杀,算是个比较常见但又有生命危险的心病。”
也不管江霜有没有听懂,她又继续说了下去“后来过了几个月,具体我也记不清了,高考倒计时还有十几天的时候,她回来了,但情况也没怎么变好,而且手上有割腕的痕迹,大家都明白她一定还没好,回来也是为了赶考,大家都很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她对此非常惶恐,手足无措。”
江霜此时已经被吸引了进去,她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到这女孩的严重程度,但在某些方面上还是有相同点的,所以她能够理解对方的惶恐,那是一种被同情的羞耻感。
她刚才逃走,也是因为这种感觉。
“然后有一天,我们班长他是个很热心的人,他走到那个女孩的桌子旁边,握着她的手腕,大声说你要坚强,你要努力,你会打败抑郁症的,我相信你,大家都会陪在你身边,加油啊,你一定能做得到的”黎思思慢慢道“然后我看到,那个女孩的脸煞白异常,她被班长握着手,浑身发抖表情惊慌,好像非常痛苦,却无法逃离。”
“然后呢”江霜问。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拳头已经挥到了班长的脸上,他不可置信地躺在地上,按着自己流血的鼻子,骂我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打人。”
“”江霜不知该怎么说,黎思思这个举动有些鲁莽,可她却多少能够理解。
对于那个女孩来说,回来上课已经是非常艰难的事了,被同学那么小心对待,她会很焦虑,很怕麻烦到别人,而这个时候出来一个这样鼓励自己的人,即使对方是出于好心,也不过是重重地提醒她,她是个病人,她是个异类,她被别人用同情却居高临下的眼神所注视着,这种感觉只会加重她的焦虑,她的痛苦,那些关切的眼神,恐怕对她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我其实并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我只是觉得,那个女孩快要不能呼吸了,所以我必须上去帮忙,把掐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拿开。”
“那后来你们”
“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以前是,那之后也是。”黎思思道。“毕业她没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只不过”
“只不过”
“隔了好久,我在回收站里翻到一个被当成垃圾邮件拦截的个人邮件,发件的日期是高考完的那个暑假,里面只有一张图片,是那个女孩,她对着镜头笑,身后是漂亮的大海。”黎思思缓缓道“我一直滑到底,发现邮件的末尾,是一句谢谢。”
江霜的心,慢慢落回了原处。
她非常喜欢这个故事,也非常喜欢故事里的这两个人。
“我”
她刚要说出感想,突然,黎思思道“虽然我打了那个班长,直到今天也不后悔,但是我现在想对你说。”
她深呼了一口气,郑重道“加油啊,我会陪在你身边,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江霜愣愣地看了她半晌,眼前突然模糊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刚才那么痛苦也没有哭的,可是在这个瞬间,鼻子上起了酸意,喉咙又涩又干,五脏六腑都像是抽搐了起来,她握紧了拳,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腔。
黎思思在地上坐直了,把脸凑到她的身前,道“你想打就打吧。”
江霜再也支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从未这么用力地哭过,肆意,疯狂,过犹不及,她已经压抑了五百年,这五百年间,她永远站在最高的那个地方,给所有人展示着自己的坚不可摧。
可是她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人,她只是个凡人,会痛会累,会失望会期待,她并不是厌恶那些争权夺利的人,也不是鄙夷那些谈情说爱的人,她是羡慕,她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够沉迷的东西,自己却没有。
这种自卑,让她看不清前路,她没有办法复刻任何人的人生,即使复刻了,也无法像当事人那么开心,并没有发生什么痛苦的事,只是简单的没有目标,也许在别人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事,普通人光是活着就用尽全力了,她坐拥着这么多的财产和修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是能让人满足的,永远都不是钱和能力。
她只是很需要有个人,能够理解她的痛苦。
不是无病呻吟,痛苦不分大小,她蹉跎了五百年,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她很焦虑,很害怕,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那无味的人生,在某一天戛然而止,到时,她将会悔恨得无以复加,她甚至害怕自己会变作厉鬼,会因为嫉妒去伤害那些真正幸福的人。
痛苦,会将人变成魔鬼。
她流了很多泪,黎思思就坐在旁边,给她递帕子,不说话。
哭到最后,她有些累了,这种累是身体上的,却不是心理上的,此时的她心情畅快了许多,甚至能够坦然地去面对萧饮了。
她抬起头看黎思思,对方笑了笑,跪起身抱住了她。
这是个不含的拥抱,江霜感觉得出,此时的她也不会去想那些情爱,她只想要一个温暖的抱抱,能够给她一些难得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