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耳熟。
前些日子,李白刚跟裴氏几位友人约了文会。
所谓文会,也叫文酒之宴2。唐人大大小小的宴席不少,文酒之宴则是文人学士们在夜间举行的饮宴作文的活动,有时将这宴席设在船上,便可称为“船宴”。
李白张罗的文会,自然是喝酒作诗为主。
长天无云,烛火熄灭,在月色清光照耀下,岭南的灵溪酒无声勾着李白的酒魂,叫他忍不住偷喝了一壶。
也就一小壶
然后,就被七娘鄙视了。
想到此处,太白不禁摸摸鼻子轻咳两声。
“咳,今日并非宴会,来者是安陆本家一位从弟,与我们同宗同族,不是外人。”李白想了想,似乎怕怠慢对方,又补了句,“况且,这些菜等他来也凉了,待会儿再请店家添新菜便是,不碍事。”
七娘腮帮子鼓起,觉得有些破费。
她知道,师父家中从商,乃是剑南道绵州一带的富户3,因而大手大脚惯了。要不怎么能腰缠三十万贯下扬州,一路吃喝玩乐救济帮扶,才刚到扬州,钱就少了一半呢。
这要是花光了,可怎么办
小女娘有烦心事,眉头蹙成了团。反观李白倒像个没事儿人,给七娘舀了鱼蟹,又特意添了绿蔬递过去。
碗碟里头,鲈鱼肉白,菰菜嫩黄,糖蟹那层透亮的壳便更叫人流口水了。
七娘登时又开心起来。
她一向好哄,给口好吃的就灿烂。
小女娘的腮帮子重新鼓起来,这回全是被好吃的塞满了。
她尝尝这个,品品那个,吃到糖蟹时,眼里的小星星霎时漾起,都快要溢出来。
“就知你喜欢这个。”李白又给夹了只蟹,“可惜如今才
五月,不是吃蟹的好时候。若是等到六月黄,那才叫美味。”
七娘才不管几月黄呢。
稚童对甜食向来没什么抵抗力,而且这蟹上的糖粒子竟是白色,比饴糖和蜜都要好吃
眼见七娘好奇的不行,李白笑着解释“这是白糖,以天竺印度蔗糖改色所制。”
贞观年间,王玄策出使天竺,带回了蔗糖制糖巧匠。
之后,向来喜甜的扬州人见印度糖色泽淡黄,便多次进行改良,才有了色白如雪的“白糖”4。
孙思邈的千金要方里头,还有白糖做药引子呢。
七娘对甜食喜欢得紧,还想再吃一只蟹,却被李白拦住了。
须臾,这一大一小的食箸便在桌上斗起来,过剑招一般,叫人眼花缭乱。
竹帘被夜风吹动。
有人立在屏风一侧,围观半晌后笑出声来。
李白侧目望去,是那位安陆本家的从弟李幼成5到了。
李幼成刚及弱冠,还带着些少年气,朗声打趣道“十二郎每每来信,总说收了位高徒,今日一瞧,果真非同凡响。”
七娘最爱听人夸,闻言双眼弯成月牙,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李白也被逗笑,拎起七娘迎上去“十七郎,别来无恙”
七娘被提溜着,只能手脚并用乱蹬一气,抽空还要打量那位不认识的小郎君。
然后鹦鹉学舌“十七郎,别来恙”
李幼成一怔,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李白也用食指点了点她脑门“瞎学,你得叫十七叔。”
七娘扁扁嘴,磨磨唧唧开始装聋。
她才不傻,叫了这一声,往后还有无数的叔伯婶娘。不若都唤一声“郎君娘子”呢
对小家伙来说,大唐的称呼里头藏着门门道道,实在麻烦。
就譬如这出生名相对来说最为私密,轻易不告知于人,一般仅能家中长辈称呼。而与同辈兄弟或友人间,则多以族中行次来称呼。
像李白,他在同宗一辈排十二,朋友便都称呼一声“李十二”。